长江大采写之后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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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长江大采写之后
再一次见到孙红艳夫妇,是在开满冷气的酒店包间里。他们推门的一瞬,我还是震了下。孙姐明显黑了许多,眼皮浮肿,头发焦枯。她的先生陈大哥也是一脸疲惫,灰苍苍的。黏腻的头发戳在头顶,像风吹过的稻草。一望便知他们刚收完垃圾。灼人的阳光,肆虐的风,便是这般无情。他们有别于办公室人员的细致白净,油光水滑。与酒店里所有的人都不同,那种沧桑烙在脸上,刻进骨子里,成为他们的标配。
酒席是朋友摆下的,朋友在省广电的一个下属部门工作,负责融媒体。对我写的小文《江上清洁工》颇感兴趣,觉其题材好,切入好,可深挖,决定拍成专题片。朋友说时我并未在意,后来他告诉我,经过研究审批,可以开机了,不日赴荆,并把拍摄大纲发给了我。方知朋友前期做了不少细致的笔头工作及文案研究。我忙联系孙姐,孙姐表示支持配合。
省作协组织的“长江大保护荆楚作家行”给我指定的采写联系人并非孙姐夫妇,是海事局的一位科长。在蛇入山海事局大楼我见到了他,一名谦虚敦厚的公务员,向我介绍了单位治沙,整顿码头以及个人情况。我是可以写的,也会顺利完成任务,但总觉少了点什么,有种淡淡遗憾。
我知道文学作品需要什么,第一手资料,最真实的内心体察,我的在场,浮皮潦草肯定不行。我喜欢原始的东西,似暗夜里的种子根植于泥土,带着它的根性和倔强。
就在我即将动笔时,无意间翻看朋友圈,电台的一则新闻跳入眼帘,不免心中一动。孙红艳夫妇,无疑是我想要的采写对象,他们朴素执着,每一天行走在江上,手挨着心,把一生交付给了长江,本身便是一部史诗。那些浸满风霜雨雪的喜怒哀乐,原汁原味日复一日的单调,才是砸心的。便托电台的朋友辗转拿到了孙姐的联系方式。
电话那头,孙姐的话语异常简练,语调清晰冷静,答应我的采访,并约下时间。一切都朝着我预想的步骤进行,这是令我欣慰的,我希望自己每做一件事都是有质量,不违初心的。推开一扇未知的门,进入一条陌生通道,探寻自己生命以外更深的生命,是件奇妙之事。一粒草芥微尘的光亮足可以盖过黄金的盛大,我坚信。
在选择采写孙姐夫妇同时,对那位先生深表愧疚与歉意。
接下来 便有了后面的采访书写,朋友融媒体的介入以及今天的饭局。
作为中间人,我把孙姐夫妇介绍给朋友和他的团队。席间十个人,主宾落座,气氛融洽愉快,大家皆随意之人,并不曾拘谨。朝着同件事,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朋友是个极好的人,放着清闲的办公室不坐,弄了这趟苦差;孙姐性格阔朗,介绍了不少自家情况。朋友一再叮嘱他们,只是忠诚记录,该做什么做什么,
按部就班生活就好,只当没摄制组的存在。也确实不想打扰他们,给他们添麻烦。
饭后,孙姐带我们去江边,看他们泊船的码头,以便明早在那会合。我和朋友上了她运垃圾的皮卡车,另台车跟在后。孙姐事先一再说,有气色,臭。
七月下旬的天,本似蒸笼,出酒店便热风难耐,镜片瞬间蒙上雾气。孙姐的车更像闷罐,除几瓶七歪八倒的矿泉水,便是挥之不去的隐隐异味。这种垃圾的腐臭洗不净,褪不掉。
码头异常静谧,灯火微阑的江面,涌动着唇语般的细波。夜即将睡去,在朦胧广袤中,展现它的静穆安详之美。孙姐乳白色的双层船,弯在岸边,下了石阶,穿过甬道,绕过蹦船便是。夜风里除了几个钓者的窃窃私语,别无他物。船是新的,尚没试水,是孙姐全部的家当。她卖了市里的屋,加国家的补贴买了它。他们现在无房住,宿于别人废弃的拆迁屋里,以后咋办,尚未细思。
看了看船,有厨房、卫生间,狭窄的船舱放了张床和席梦思,看样子有在此栖身之意。以后这所漂移的垃圾船,或许便是他们的家,也未必可知。以江为家,是种浪漫也是种无奈。
新船总是气派的,比原来那个锈迹斑斑,风雨飘摇,无法坐卧的小船强数倍。
透过二楼驾驶室的玻璃,夜的黑发温柔披下。远处大桥星星点点的灯火与万千将息的星子,隐匿着人世间无数清平喜乐。升斗小民的幸福,如此简单,只是个顺手的家当,空气里却躁动着节日的喜庆。江水无言,清流暗波的眸底潜藏着多少人间悲苦及宝石般的光辉至爱。
夜,如此清洁肃穆,于一艘船,与它崭新的未来,充满期待。
我替孙姐高兴。
二
第二天,我跟拍。到时,朋友和他的团队,及孙姐夫妇已在船上。小伙伴们很敬业,长枪大炮扛着。孤独的镜头,记录着茫茫江面及忙碌的孙姐夫妇。望着滔滔江水,于这样的动感流态里,人是迷茫的,分不清是镜头软化了世界,还是外物软化了眼睛。所以我常想,水便是天,爱于人间,不过是这孤独的软。
孙姐给我们每个人准备了救生衣,怕给她添麻烦,我从家里带了瓶水。
新船头次试水,去盐卡码头搬运排污设备。站在船头,两岸漂移,虽劲风招招,水阔天长,阳光依旧灼人。闪亮的日头下,能感到自己面部肌肉被灼得突突乱跳,耳朵也火辣生疼。人是烧饼,在这无遮无拦火炉里。
那些往来的船只,皆是人间失散的孩子。天地孤阔,人之渺小,却有那么大的破坏力,依旧有快餐面桶,垃圾袋,矿泉水瓶,木梗草屑飘过。碧水蓝天任重道远,于长江母体摇窝的保护,需要每个人的觉醒配合;杯盏里的水,眼睛里的玉,也需每个人爱惜。
而“每个人”,又是何其艰难。
孙姐全副武装,救生衣,长裤长袖,日本老东似的遮耳帽。她把一个硕大的垃圾袋挂在船的两个钩子上,交代我们有垃圾放在里面,不可入江。
盐卡码头停靠许多船只,吊车起起伏伏。横七竖八的船,像伏尔加河的油画。宁静之美,于物也于心。
一上午,我什么都没做,依旧很累。人都快被烤干,朋友还调侃,过去炉火旁打铁,能到烈日下站一站,都是凉快的。
第二天他们拍孙姐夫妇用小船收垃圾,大船尚未办好手续,暂不能营业。小船只能站三个人,朋友带着两个摄影师。至此以后我没在跟拍,一是起不到作用,二来自己手头有待整理的书稿,再者确实有点吃不了消。朋友敬业,做事踏实,一直在第一线,既要掌控拍摄进度,还要担心小摄影师们的安全。船太小,几乎难以转身,生怕小伙伴们落水。来的七人分成两组,我的另篇散文,写落魄画家吴老师的,也在紧张拍摄中。
外面一直骄阳似火,蝉声划过的天空,钢鸣般溅出一朵朵火花。酷暑,持续高温,坐在空调房,能想象得出朋友他们的苦和孙姐夫妇常年的苦。
终于起风落了点雨,我在微里说,真好!可以拍雨景了,有意境,又可补充丰富画面。朋友回说拍不动了,凌晨四点便出去拍孙姐夫妇下垃圾,后又跟他们回家,拍他们早餐情景,现已回宾馆。下午本来有拍摄计划,但一个刚参加工作的蒙古小伙伴已支持不住,两餐没吃东西,估计中暑了。三伏天,连续四五天高强度拍摄,谁也受不了。小伙伴们太累了,他们大多九十后,空调房长大,已觉欠孩子们很多了,只能望着窗外的雨白白落着。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走的前一天,我为他们饯行。晚五点半的饭等到近八点。朋友留言,说晚些过来,刚记录完孙姐夫妇在家做晚饭吃晚饭。现在孙姐夫妇去布置新船,打扫卫生,插国旗,明天正式营业。他们得去跟拍,正赶往江边。
我和作协的贾老师,在包房静静等着,菜早已上齐,火锅点了几道。待他们进来,酒店的客人已在散去,小伙伴们累得疲条条的,话都懒得讲。几天下来,个个黑了一圈,朋友的胳膊也晒起了泡。
日以继夜的拍摄,终于结束了。
朋友回汉休息几天,上班后,在微里说,脱了一身的皮,像癞皮狗,同事也说他黑了。我不禁笑了,随之想到孙姐夫妇,有些劳动的付出,代价太大,并非人人都能承受。
《江上清洁工》这篇文章写起后,省创联部说,可以外投。遂被《四川文学》留用。邮箱对面的编辑,并不相识,拒过我的稿,但每每都有回复。这次回复如下:真实,有温度,有感情,有尊重,有思考,择期刊出。也算为我的长江大采写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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