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作品作品100：鬼宴

    鬼宴

    人有中秋，鬼有中元，都是团圆相聚的日子，只可惜，人间有飘零落魄不得志的人，地府也有孤苦无依走投无路的鬼，道理是一样的。自十八岁离乡，至今已有十五载，逢年过节，算是尝够了孤独的滋味。时值中元，从城中过，隐约看见很多鬼魂，要么吸附在路边的草木上，形影相吊，要么挤在公园的凉亭里，相互取暖，它们无家可归，可怜到了极致，跟我这些年在外漂泊的情景一模一样。

    我跟妻子王氏说，这些鬼，过节也没个地方去，怪可怜的，干脆把他们请到家里来吧。妻子点头称是，说，我们奋斗了几年好歹有了个住处，他们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确实值得同情，就当做了件善事吧。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和王氏张罗起来。到天黑，酒肉备齐，众鬼陆续到来，手里居然提着东西。我说，来就来，送什么礼，没想到鬼物也这般俗气。众鬼说，人鬼本是同宗，没有多大区别，该俗的还得俗。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天黑下来，不到一刻钟，我家客厅便众鬼盈门，场面好不热闹。鬼魅们虽然互不认识，却像多年的老友一样，推杯换盏，毫无隔膜。

    酒酣耳热之际，钟馗来了。这厮闻到鬼的气味，不打招呼，径直跃窗而入。钟氏拥有对鬼的赏善罚恶之权，罪大恶极者，常以巨口啖之，见到他，众鬼大惊失色，欲夺门而去。本人读圣贤书，自揣胸中养得一点浩然之气，不论神鬼，来者不惧。我站起身说，钟兄，多年不见，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可憎的面目，丝毫不近人情，不，鬼情，连节都不让大家好好过，你这完全属于私闯民宅。钟馗面露歉意，连连说倒，不知这是你家，非我无情，而是职责所在，你这酒宴上有好几个负罪在逃的鬼。我说，什么职责不职责的，如今地府恶鬼得势，搞拆迁，打造什么形象工程，要修建一条规制统一的鬼街，搞得小鬼们无家可归，也不见你管管，阎王爷那厮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小鬼们过个节怎么了！他反驳，我怎么没管，今天来此就是要管此事。我说，前天有人看见公子某向阎王爷进贡了两个漂亮女鬼，以换取阳寿，那可是两个活活被冤死的小姑娘啊，没想到他居然笑纳了。钟馗不信，质问道，哪有这事，不可胡乱造谣！我说，方圆百里，人鬼之间传疯了，哪个不知，谁个不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蒙在鼓里。我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呀你，大鬼管小鬼，此外还有土地爷、城隍，他们上面是你钟馗管着，在鬼界，你老兄相当于纪委书记吧，专门对付十恶不赦之鬼，可阎王爷才是最大的鬼，他犯了鬼律你能一口将他啖了？你有这能耐？我看你没这个种。钟馗沉默半响，吃吃艾艾地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管小鬼，阎王爷自有神明去管，不劳你我操心。我说，神明？神明那是头顶上的月亮，经常被乌云遮住，谁能看到？钟馗一时呆住，站在那说不出话来。这时，我妻王氏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大过节的，争这些大道理干甚，好好喝酒吧，钟兄弟来一趟也不容易。这样，场面总算缓和下来。

    毕竟是死对头，小鬼们坐在桌前心生警惕，战战兢兢，胆小的，筷子直打哆嗦，却又不好意思走。我说，钟兄啊，来了就是朋友，既然同桌，何必板着块脸。他说，敌我界限不可逾越，我全是看你的面子。我说，你啊，朋友和敌人不过一线之隔，今天是朋友，明天说不定就是敌人了，就好比，今天是个好官，明天却成了贪官，今天是大好人，转眼就罪行累累，我跟你不同，我是宁愿和敌人坐在一条板凳，也不愿跟虚与委蛇的人同桌，朋友关系远远不如敌人来得亲密，朋友这个词本身太不稳定，充满了未知性，钟兄，你纵横人鬼神三界，见多识广，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如此浅薄。听完我的一番说道，钟馗点头称是。那晚，钟馗喝酒一直心不在焉，不停反问，阎王爷真收了别人的贿赂？我说，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怎会道听途说，无中生有。他叹了口气说，哎，他妈的，老子明天就脱了这身行头，再不当这鸟官了。我说，此事万万不可，阎王爷你虽管不到他，恶鬼小头目还是可以尽力的，你想，如果你都辞职不干了，鬼府就再没有几个正直的鬼吏为好鬼说话了。钟馗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晚的酒宴本是为众鬼设下的，可最后，桌上的酒被钟馗喝了大半。夤夜，众鬼散去，钟馗醉得一塌糊涂。他结巴着嘴说，今晚就在你家住下了，等天亮了再走。说完，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我和王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