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那是一个春天，家乡的杏树正争相展示自己的花枝，杏花有粉红的，有月白色……一串一串挂满枝头，一棵棵杏树成排成林，还有零星散落在村子不同角落儿的杏树，远远望去，一片花的海洋，几家屋顶隐隐地在杏树梢探出头来。每年花开时节，还会吸引不知哪儿的养蜂人来放蜜蜂。杏树给家乡带来了灵气，乡亲们也为此感到骄傲。

    每当花开时节，我便会和伙伴们畅游于花海之中，摘几朵杏花插在头上，跳上几步自己所谓的舞，赢来一片笑声，便自得起来。十六岁时，一如既往地喜爱杏花，心情烦躁时，杏林里一走，烦恼全无。

    正是因为这个习惯，却引出了我至今都难忘的事来。初三时，我不得不转到乡重点中学读书，开始了住校的生活。几次成绩下来，头昏脑胀。午饭时，几个同学说说笑笑，我随口一句：“我们班……”话还没说完，有人接腔了：“这是你班？你班在哪儿？”一愣一愣的我不再说一个字。又是一个周末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马上可以见到父母了，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大！妈！我回来了！”大声喊叫，竟然没人理！原来是弟弟和别人打架了。父亲正尴尬地向找上门来的家长赔礼道歉，弟弟绷着脸一声不吭。母亲正在灶边做饭，暗自垂泪。背着书包，默默地进了屋。晚饭时候，父亲叫我吃饭，许是走得慢了，遭到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我没有眼泪，像钉子一样定在那儿，不再挪动半步路。父亲不再理我。带着满腹的委屈，带着十六岁女孩的莫名奇妙的伤感，我走出了家门。没有告诉家人，来到了杏林当中，慢慢地行走其间。没有月光，看不见杏花，只是站在树下，手拉着杏枝，把花瓣儿放在鼻子下面久久地嗅着……杏花的香味儿入心入肺，杏花！杏花！黑暗中想象着花朵的颜色！感受杏花的温暖！

    一个人正陶醉在杏花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俊萍——我的儿啊——你在哪儿？”那声音一声比一声慌乱，带着颤音，穿透夜空，穿透杏林，穿透我的鼓膜儿。我能想象得出父亲焦急的模样，加快了脚步，朝着家的方向疾行。刚走到岗边儿土墙处，母亲从身后抬腿正上土岗，母亲口里只剩下：“你，你，你……”映着模糊的灯光，依稀看见了母亲眼中的泪光闪烁，颤抖的嘴唇儿，任凭泪水无声顺脸颊滑落。母亲拍拍衣裤上的土，拽了我一下，示意我回家。

    我边走边听母亲细说端详，父亲也前后脚到家了，只是唉声叹气地走进堂屋，不再理我了。

    “你大早就算着时间，说你该回来了，还让我多买些菜……你怎么就想离家出走呢？”母亲责怪道。

    不用做任何解释了，家人都以为我赌气出走，我无言以对。我也想告诉他们，只是到杏林里散散心。然而他们是不会明白的。走进堂屋，父亲长吁短叹，唉声叹气地坐在床沿上，一只手不停地挠头，一只手似乎要努力捂一下嘴，又不自觉地放下。我叫他，不理！父亲只顾自己叹气。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我抬手抹一下泪水，哽咽地说：“大，大，你别生气！我不是离家出走……”父亲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瞪大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我。

    回过神来的父亲伸出手，想拉起我。
    看着一动不动的我，父亲带着哭腔说：“你，你，你要是明天早上想起你大了，再回来，你就见不成我了……古代那些个烟花女子就是不和家人说一声就出门的，后悔一辈子！”我当时还听不懂父亲口里的“烟花女子”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听懂父亲疼爱女儿的心声了。

    我无言以对，为自己的不辞而出感到懊悔。母亲伸手拉，还是犟着不起来，母亲开始劝解：“地上凉，妮儿知道错了，你就说句话吧！”

    终于，父亲缓缓地说：“没事了，起来吧！以后可别这样了。”一直就是等着父亲说这句话呀！
   
     
     每年春来到，杏花依旧开，我依旧喜欢在杏树林里漫步。岁月不饶人，柴米油盐的日子，在杏林里漫步，手拉杏花闻花香，早已成为一种奢侈。儿女绕膝的我经常出门找孩子
     
     周末，儿女领来一群小伙伴在院子里玩儿，不管玩得兴致有多高，叽叽喳喳玩闹的小孩子们，随着一声“回来吃饭了”的呼喊，即刻作鸟兽散，依循一条条隐形的线，笑闹着各回各家。最典型的是女儿四岁时的一件事：
      
     放学去街买菜晚回家的我，看着一院子的玩具，看不见一个人影儿，一下子愣住了！匆匆忙忙放下东西，手都有点抖了。开始挨家寻找，答案都一样：不是在你家玩吗？我的脑子嗡一下嗡一下。我要崩溃了，想一想：四个孩子，最大的四岁，最小的三岁。脱离了家人的视线，遇到点儿什么该咋办？打住！不敢想了。
     东坑寻，西坑找，曲里拐弯，凡是她们几个经常去的，或者是有可能去的地方。我挨个看了个遍，结果又是一样：没有！喊叫的声音自己都觉得是快哭出来的了，人呢？人呢？我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迈哪只脚了。那几家的大人好像也开始担心了，他们说听到我的喊声吓了一跳。
      我打了一圈儿家人的电话，骑上摩托车开始顺着大街找，四关四街来回地绕圈儿。瞪着眼睛扫描大街的每一个角落儿，秒扫每一个行人，迅速扫着并判断一下远处的小孩儿，远远地看着车辆，试图追着看清楚每一辆疾驰的面包车。喉咙里一阵一阵地发紧，堵得慌，嘴唇快被咬破了的疼，牙根儿也隐隐作痛。再扩大点范围吧！还是没有啊！
      
    夜色已经上来，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起来，心里幻想着她们会从眼前的哪个地方出来，我不停地四下里张望，幻想那一声“妈妈”会出现，还是没有呀！脊梁骨里发凉的感觉，额头一紧，汗出来了。伸手一摸兜儿，忘带手机了，赶紧先骑回家再说。我的小心脏呀！不知道要被撕成几瓣了，咚咚咚的声音敲打着身体，一阵一阵发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刚一进门，叔叔责怪到：“你出去也不带上手机，打你电话，你电话在家里响的，她们几个都回来了。”看见平平安安的在家玩耍的孩子，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瞬间觉得一点力气都没了，双手捂住了脸，泪水再也绷不住了，失声哭了起来。等情绪稳定后，我开始慢慢问妞妞去了哪里，她们果然是顺着大街转了一圈儿，妞妞说：“我去你们学校的路上接你，没看见你，就从大街里回来了！我们都走过的，都认识路呀！”刚好和我飞风般的摩托车错过去了。看着不懂世事艰险的孩子的天真的脸儿，瞅瞅那闪闪发亮的眼睛，瞧瞧那一脸的自信，我无语了。我是该庆幸孩子记性好吗？孩子都太小了！我告诉她说：“以后不管去哪里？先跟奶奶说一声啊！听见妈妈喊你名字时，要答应一声呀！”妞妞一声“好”后，又笑着跳着跑开了。
    一喊一应的事儿，在邻居家也上演过好多次，儿时那个邻家小男孩儿可否记得当年的情形？上小学时，往返校园的路上，必须要穿过一片老槐树林。两三里长的林间小路，散落着好几家的坟地。树木遮天蔽日，阴森的让人不敢大口喘气，新长出的槐树苗，从老根部向四面八方疯长，一丛一丛的，交错横斜的枝条连成一大片，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让人起疑心。即便结伴同行，还是会被冷不丁从林子里蹿出的大狗，给吓得惨叫和哆嗦。那天下了晚自习，有个女同伴怀疑有“鬼火”，吓得我们大气儿不敢出一声。眼前一团一团的黑影儿，我心里知道那是槐树，赶紧扯住她说：“拉着我的胳膊，别往后看！”就这样相互壮着胆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蹭，耳畔只剩下了杂乱的脚步声。刚到村口，隐隐露出点点灯火，同行的邻家男孩就蹲下来，扯着嗓子哭喊“妈——妈——妈——”。然后，有微弱的手电灯光照过来，后面是一个模糊的人影，喊着他的名字，那是母亲来接他回家......
      想来，现在他早就不用别人接回家了，跟我一样，都已经成了各自家里的顶梁柱，成了家里孩子们的依靠。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没空遐想，凭着本能穿行于街巷，争分夺秒地奔向菜场。在家里等着我的，好像只有灶台围裙和洗衣机。办公室里还有待批改的作业和写不完的教案。我也有过好几次，饭菜烧好了，贪玩的孩子们还没回来，于是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回来吃饭啦！”我不知道，这一声带着不满的呼喊，在孩子们的心中，将来，是否也会成为一幅温情的画......
     
       我时不时地也还会想起父亲当年的那一声慌乱的呼喊，还有它指向的那个温暖的家。有好多时候都在心里默念：我要回家！哪怕再被父亲骂一顿也中！恍惚中，似乎还带着父亲那句挂在嘴上的话：俺的妞老是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