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山手艺人之 麒麟儿

                             恒山手艺人之麒麟儿
      麒麟儿官名张麟。
      恒山地处北纬39°，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分水岭，人们生存不易，就用赖以生存的道具做饭食名字，吃掉并消化苦难。块垒，讨吃行李，囤囤儿；土饭营养上不去，医疗条件不行，孩子出生后难存活，爹妈就用畜牲名给孩子做名字：四鼠，狗小，四小狗，五小猫，老虎，牛牛，海燕，海鹰等等。老人说，动物耐得寒暑风雨，生命力强大，孩子叫动物名命硬。
正读《封神演义》的张麟爹听得孩子出生想，姜子牙骑“四不像”， 四不像即麒麟，象征祥瑞，乳名叫麒麟儿，希望他一辈子吉祥。
     麒麟儿未开口笑先闻，说话慢吞吞的，听话人着急知道他说啥，他还在慢条斯理说。麒麟儿记工分分粮算账无人异议，不是嫌慢，而是门儿清。麒麟儿学木匠，但只能“照猫画虎”按师傅教的房子样式盖房，不会按地形与主家要求变通。
      学校建在二郎庙，一天，教室门柱上贴了幅黄纸红字对联：风调雨顺民安乐，海晏河清世太平。窗台下纸灰随人们走动飞旋，我们围着指点，杨老师来上课，看到对联神色大变，掉头跑回办公室。我们没见过老师这样惊慌失措过。校长跑过来看了，转身跑向大队部。一会儿大喇叭“噗噗”响了。孩子们说，喇叭放屁了。喇叭放屁了。喇叭里喊：陈亮。陈亮。赶快来大队。赶快来大队。一会儿，治保主任陈亮仄愣着头跟着大队主任来了，陈亮看看对联，笑说：麒麟儿写的。大喇叭又“噗噗”几声，喊：张麟。张麟。赶快来学校。麒麟儿慢吞吞来了，笑眯眯地说，干旱几月，玉米叶子卷起。几位老婶子凑一起嘀咕求雨，央我写对联。我说，没雨是气候原因。神仙管不了下雨。老婶们说，麒麟儿。可不敢冲撞神灵。我不忍拒绝就写了，她们黑天瞎地歪小脚到二郎庙烧纸求雨。革委会主任忍住笑逗脖子缩在衣领里笑眯眯的麒麟儿，二郎爷管雨？怎不到龙王庙求龙王爷？
      麒麟儿儿子密恒是我们玩伴 ，玩时碰见麒麟儿写对联，字构架方正，笔画疏朗厚实没一丝毛刺，字迹吃进纸里竟使纸发皱。噢。您写颜体。麒麟儿听了，笑得眼睛陷入鱼尾纹了。
     我问，写字有啥绝招？
     麒麟儿慢腾腾地说，哪能有啥绝招？学过《卖油翁》？无他，唯手熟尔。说着像奶奶描面人描窗花那样描起字来。
我跟郝老师学写字。郝老师提毛笔在墨汁里浸泡，振笔直书，或势若蛟龙冲击纸张，或崎岖陡峭曲折蛇行于纸张，一张墨汁淋漓的书法直逼人眼。人们瘪瘪嘴说：郝老师，给俺们说道说道写的啥字？人们看麒麟儿表哥的字赞：麒麟儿的字忒整齐带劲。
      拜年时见他大门对联字：松竹梅三友，工农兵一家。笔画弧形，合起就一个圆。工字摁扁的两枚图钉。回家说那对联，爹说，麒麟的字确实有功底，但没艺术性。我不服气地说，你写不来，说人家的不好。读书时，上写字课，胡懿安教授说，书法得师承，但必须有创新。我思忖麒麟儿的字，构架端正笔画硬朗，有颜体风貌，但圆体字就是炫技，没艺术性。
      春夏干旱求雨时给雷公雨婆唱戏，请求神灵降甘霖泽众生，秋冬丰收后给社神稷神唱，感谢神灵丰养种佑苍生。麒麟儿是会头（社首），他为戏台写对联：
          台上人台下人台上台下人看人  帘里灯帘外灯帘里帘外灯照灯
          将中卒卒中将将卒一二代千军  信步行行步信信步三两走万程
灯火辉煌中对联越发显得端庄大气，神韵气势逼眼。一人说：好看不过个人看人，咱看戏子，戏子看咱，你看男男女女不是互相溜眼呢吗。一个说，字像丰腴女人，看着舒服。一个说，对联像飞瀑，脸上有水珠了。一个说，这字压得住台口。演员起霸亮相一声喊，吵吵嚷嚷的观众立马鸦雀无声，叫压台口。
    麒麟儿寿终正寝于自己盖的房里，享年88岁。人们送行时发现，棺材是他亲手做好的，丧联也是自己写的：三寸气在千般用  一但无常万事休。字迹有点潦草。
    麒麟儿最终以一个木匠与一个书法家的身份在村人面前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