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苦役

古人言：人过四十不学艺。这句话说得也不错，毕竟体力、精力、眼力、记忆力等等，都大不如少年时代了。但我还是更喜欢亲爱的孔老师说的，活到老，学到老。因此，虽然如今年过四十，依然想认真学习小楷书法，于是，一头钻进砚池里，每天学个不亦乐乎。

像学舞蹈、体操、钢琴、书法等，自五六岁时就开始练习，那叫童子功。但好在书法、绘画，不像练舞蹈、体操等有严格的要求，非要从童子开始练不可。应该说哪个年龄段开始学习都不算晚，也都各有优势所在。

之所以人过四十岁重新研习小楷，一是为了圆自己十几年前的发愿。许多年前就想，等以后有了充裕的时间，一定要好好临习钟繇、王羲之、王献之等的小楷书法。二是，我实在是喜欢王羲之小楷的醇雅与静穆，喜欢钟繇小楷的风姿烂漫，喜欢王大令小楷的妍媚，这么多年来这种喜欢依然没有消减，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更炽烈了，尤其是每每在网上浏览时，看到清雅可人的小楷书法，总是喜欢得狠，就想扯过纸来临写一番，那种书写的冲动也真是强烈可爱。于是趁着四十岁刚过但还耳聪目明手腕有力，决计每天拿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认真临习，平时也注意多读帖，多琢磨体会小楷的笔法。

自从少年时代开始迷恋上书法以来，我也算是一直临池不辍，但一直写的是“大字”，也就是大楷和行草书，很少临习小楷。多年来写大字写习惯了，再写小字，尤其是蝇头小楷，还真是特别不习惯，小羊毫纤细的笔杆，握在手里也真如驾驭生马驹，生涩得很，写小楷需要坐着伏案书写，我过去一直是站着书写，也是一种不习惯，还有就是，一个笔画，完成了起笔，感觉还没有行笔呢，就该收笔了，简直是太拘束、太不过瘾了……但，既然发愿要好好学习写小楷，这种种的不习惯就要一一尽力习惯。

2012年的冬天，我从我所最喜欢的王羲之的《黄庭经》写起，除了每天早晨半小时的大字书写外，坚持每天晚上都临习500字，这样写了四个月，一直写到2013年的春天，到了4月份时，由于自己的身体出了一个小状况，同时因为家事、单位事多、忙乱，晚上的时候感觉自己没有了端坐在书案上写字的精气神，同时也静不下心来，无奈只好放弃。但这一段时间勤恳的临习，对于王羲之的《黄庭经》的结体、用笔等已基本掌握。到了冬天，我又开始了小楷的研习，没有接着临写王羲之的帖子，而是开始写王大令的《洛神赋十三行》。被美誉为“玉版十三行”的王大令此帖，可谓字字精妙，丰美舒展，别具一种姿媚。章法也错落有致，疏朗多姿。十三行里面也有不少“之”字，每一个“之”字都写得美妙、微妙。2014年春天，我对王羲之的《佛遗教经》一见钟情，急切切地从网上书店买到字帖后，又投入到此帖的临习中去。此帖古朴丰茂、平和简静、清雅飘逸熠熠富有神采，孙过庭在《书谱》中这样评价王羲之的此帖：“空灵宁静、高怀绝俗”，真是妥帖。因为读帖临帖可谓爱不释手，临习起来也是心手双畅。这是我临习小楷的一段经历。

因为对小楷书法的迷恋，加上由于不再受上班时间的限制，我除了早晨半小时的大字，一天里的其他时间也多用于小楷的临写，像上午的时间，我一般是10点半或11点关掉电脑，吃个水果后就开始临习小楷，然后在下午4点多钟时再写上一段时间，晚饭后或者临睡前写上两三百字，用功最勤奋的时候，一天里能临写小楷两个小时以上。书法这鬼东西，即使勤奋的工夫做足也不见得能写得出神入化，但，砚边笔耕不勤奋一定写不好。我相信自己对于书法、对于书法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勤奋笔耕，加上勤于读帖、勤于思索和类比分析，假以时日，在小楷书法上功力会愈来愈深厚。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和大楷一样，小楷的每一个笔画，也是起笔、行笔、收笔，笔笔有板有眼，提、按、顿、挫，笔笔到位，哪一个都不能俭省。临写小楷更需要下笔沉稳，笔笔谨慎，笔笔自然，笔尖稍微抖动，一个字就写坏了。小楷书法的临写实在是考验一个人耐心的功夫活。王焕林跋《魏晋唐小楷集》里写到：“小楷世用极博，举凡写经，抄书，题跋，尺牍，靡不用之。诸体之中，小楷尤见功力，无以藏拙，故清人钱泳说：‘工书者不精小楷，不能称书家。’”临习小楷首先要静下心来，平心静气，专注凝神，一笔一画地书写，不能有片刻的分心走神，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刚开始临写小楷，心身都紧张，写上两百字就手指僵硬疲惫，写过一段时间后，静坐写上300字渐渐感觉轻松自如。小楷最不能藏拙。隶书写好不易，但能藏拙，临写上一年两载的就能写得像模像样了。小楷的临写过程中，会有一段时期，感觉自己写的字没有明显进步，甚至会感觉还没有以前写的好，这个期间最让人沮丧、焦虑，意志不坚定，就容易放弃，如果坚持多读帖、多体味、多练习，熬过这一段临界期，书法水平就会有质的飞跃。

虽然现在由于电脑、短信、微信的普及，连钢笔字也很少写了，但对于我个人来说，我迷恋于小楷，其实还有另一种贪心，那就是有了小楷书法的功底，进而再写小行草书也会比较得心应手。想想，可以用端庄清雅的小楷和自在畅达的小行草抄写佛经、抄写自己喜欢的诗句，还可以和也有此好的朋友书札往还，多么美好。

现在各种碑帖书籍资料丰富无比，优势就是可以多种碑帖比照、分析，萃华取精，融会贯通，从中探寻晋人笔法，不好处就是对于学书者也是一种诱惑，容易见异思迁、移情别恋，从而频繁换帖，不能笃守一家，而在临习的初期，笃守一家扎扎实实地临帖是很关键的。有时临写写得倦怠了，便用老缶先生的经历激励自己，吴昌硕自谓“三十学诗，五十学画”，虽然也知道人家老缶那是自谦，但毕竟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不同，励志可以，照搬是不可以的。

我把写小楷视作“甜蜜的苦役”。冬春季节的明媚阳光里，我安静地坐在书案前临习小楷，脑子里偶尔会浮现小时候，偎在母亲身边看母亲做针线活时的那种安详与美好。据说有人把女性写书法称为做女红。以女子做女红的心态写字，笔致里便多了一份安详、恬淡、从容，书法的一笔一画正如女红里的一针一线，尽是女子的缜密心思、无限情意。书法这档子事是急躁不得、速成不得，急功近利一日成名的心态，当然更是要不得。临习小楷还有一种“殉道”的精神。特别是在临习过程中，明明知道写下的这一张张字都要废掉，都要成为废纸篓中物，但还是每一笔一画都认真细致、克尽全力地书写。由于长时间的用功，我的右手无名指上已经磨出一个鼓鼓的泡。

笔墨境界也是日复一日的坚持，是年复一年学养与心性的积累与积淀。而以女子做女红的心态从容书写，正可以摒弃浮躁，祛除功利，静气平心，娴雅从容，一点一点地修养自己，修养笔墨精神。孔夫子曾说过的：“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这是我所追寻的目标，也是情怀和境界。

静夜里也思量自己，我这厢才学会玩微博呢，人家那壁都微信了，我的普通手机还没把功能发掘全呢，人家手机都智能了，还有，还有，日里夜里，我读着古碑帖，在书案前一笔一画地做着这书法女红 ，真真是落后于时代十万八千里了！可是，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一天迎来一阵复古浪潮呢，我这一手秀雅的小楷说不定就能时尚一把呢。

哦，这甜蜜的苦役！
[ 本帖最后由 雨兰 于 2014-4-3 14:38 编辑 ] 散文, 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