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听见说一句原谅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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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正说着,就听到村头方向锣鼓喧天,郭海叔说,真奇了怪了,这文艺队还没有进村,是谁在敲锣打鼓的,文艺队都在我的马车上,他们不是在班门弄斧吗?说着郭海叔要站起身来,可是他的身子躺在马车上晃悠了几下,又继续躺下,他示意陌生男孩把马鞭递给他。郭海叔接过马鞭,随手一扬打了一个鞭花。
马车很快就来到村口,有一群人站在村口,其中有几个陌生的面孔,一个小姑娘手上拿着一个小本子,一边看一边朗诵,声音有点耳熟。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之前在沙枣林里听到大路上朗诵的声音嘛!晓月姐下了马车,一瘸一拐来到小姑娘身边,试探着问,小姑娘,你手上的小本子能让我看看吗?小姑娘看看晓月姐,把本子递给晓月姐。铃儿,兰玲也跟过来瞧,那本子上面毛笔字很工整,像作业本,不像手抄本,我这么想了一下,感觉自己有点想多了。晓月姐又问,这么好的毛笔字是谁写的啊!小姑娘看看晓月姐,用手指了指人群中那个看起来很帅气的小伙子,说,就是那个穿着黄布衫的男孩写的,他是我表哥,不但写一手好字,口琴吹得也可好听了。
那男孩正在出黑板报,他白净的脸上有着一种自来的笑意,有点含而不露,但还是露出了一点点,让人见到之后就会产生一下联想。
晓月姐看着那个男孩子楞了好一会儿,这是很少有的事儿。难道她预感到什么,还拿捏不准。晓月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问小姑娘,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小姑娘答道,我们从四川自贡来这里找老乡。晓月姐用手轻轻扶了一下额头,似乎小姑娘的回答正中了她的猜测。她把脸很不自然地背了过去,我猜不出她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按说这村里来了一些新农户,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难道这些来自晓月姐老家自贡的老乡,与晓月姐家有什么隐情?
铃儿也发现晓月姐有点异样,她走到晓月姐身边小声问,晓月姐,难道你认得那个男孩子?晓月姐迟疑了一下,用手遮掩着嘴,小声说,早就听妈妈说过,我们自贡老家有很多亲戚,还听说我爷爷有一个拜把子兄弟。他们一起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赴汤蹈火,结下了几十年的友谊。我妈妈还说过,当年她要是个男孩子,一定会和爷爷拜把子兄弟的女儿成亲,这也是两位老人家几十年的念想。铃儿眼睛滴溜溜顺时针转了一圈,稍作停顿,又逆时针转了回去。仿佛在为这样一个离奇故事上紧了发条,等发条带上劲儿,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一片彩云之后,才心怀欣喜回撤到原来的位置,等待着晓月姐那离奇故事出彩的那一刻。
晓月姐看看那个陌生男孩,又看看铃儿。她苦楚着脸,一脸的无奈。铃儿抬头看看天,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发现了一片象形的白云,在脑海里拼命构思拼接着。后来铃儿凑在晓月姐的耳畔,用十分诡异的口吻对晓月姐说。看来这男孩多半是冲着你来的,看来好事已经登门了哈。晓月姐回道,都啥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耍我,好铃儿,快给我出个主意。我现在脑子里一片浆糊,乱到家了。
铃儿说,那就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慢慢你会对那男孩有感觉呢。晓月姐说,她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可是,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人了。铃儿惊异地看看晓月姐,说,你心里有了什么人,我怎么还不知道?晓月姐说,你就别问了,我现在心乱如麻,真害怕那个男孩子找我妈妈提亲。相信我母亲会一口答应他的。就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回过一次自贡老家。那时听爷爷说过,以后要让我和那个男孩成亲的事,要让他们战场上结下的兄弟之情永远延续下去。那会儿我还小,不懂事理,只是觉得爷爷说天书呢,很好玩。
爷爷如今都七十多岁了,我怕不答应这门婚事,我爷爷会气出病来的。
这时人群一片骚动,晓月姐的妈妈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而且还和一位阿姨抱在一起,虽然相距较远,我还是可以听到她们稀稀拉拉哭泣的声音,感觉他们就像是一群孩子,情绪一下子失控了。过了一会儿,那个阿姨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晓月姐的妈妈。晓月姐的妈妈赶紧打开来看,看完之后,毫不犹豫说了声,我看这事一定成。
晓月姐似乎听出了他妈妈的言外之意,她无奈地望着自己的妈妈,似乎有很多的委屈要说出来。众人面前,她不好当面去纠正母亲的话。晓月姐的妈妈是一个直性子,快人快语,说话做事不会掖着藏着。晓月姐拉着铃儿的手说,铃儿,你可要帮帮我。铃儿问怎么帮?晓月姐说,那不明摆着的吗?那男孩子英俊潇洒,我要不是心中早有人了,一定会答应这门婚事的。铃儿急了,说,我心中。。。铃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开饭的钟声铛铛档响起来,浮萍摇着铃铛从人群中跑了过来,她大声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全村人都吃包伙,吃白面馍白菜粉条肉。
这消息简直太好了,我很久都没有吃到肉了,这次还要管饱。平时能隔三差五吃到白面馍,就很不错了。白面馍可好吃了,根本不用菜,吃起来就自然带劲。我讨厌吃包谷馍,那是粗粮,一点嚼头都没有。还是经常来上几个新农户好,可以经常改善生活。可是咋就是不喜欢那个正在出黑板报的男孩呢?他来者不善,不过还好,晓月姐没把他放在眼里。
正想着,我瞧见狗子冲向那个出黑板报的男孩,一只手背在身后,拎着一块砖。
晓月姐见到狗子要拿砖块拍那个男孩,她很着急,赶忙说,秋叶快去把狗子手上的砖块夺下来,要不会出人命的。铃儿在一旁拦着不让我去,她说,不要拦着狗子,我看那个男孩消失了更好,消失了晓月姐就不再心烦了。说着铃儿若无其事地看着晓月姐,我很少见到铃儿这样无情无义,在我的印象里铃儿做事一向伸张正义,我相信铃儿这次只是在逗晓月姐,看看晓月姐在这个节骨眼上急不急。不过我又一想,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若是狗子真的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来,那就惨了。为了狗子我也要去阻拦狗子,他不能做出这样鲁莽的事儿,会毁一辈子的。
我一个箭步跑向狗子,这时狗子已经来到男孩的身后,看来一切都晚了。我清晰地听到身后晓月姐的呵斥声,晓月姐颤抖着的声音,像扯在空中的风筝线,发出急促的震颤声,短促,带着划破风儿的尖啸声。
狗子从身后把砖拿到身前,踮着脚来到男孩身后,迅速把砖头放进男孩咯吱窝里,男孩即刻就把砖头夹得紧紧的,生怕夹不紧会掉到地上。等男孩回过头来,狗子已经闪人了。男孩望着我苦笑了一下,我发现他的脸儿十分白净,连一根胡子都没有。不过他的喉结还是泄露出他已经成熟——是地地道道的大小伙子了。我回过头看看晓月姐,她半蹲在地上,正用手摸着额头,似乎在擦汗。我也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可不是嘛,我竟然出汗了。
铃儿和浮萍站在晓月姐身旁,他们俩在交头接耳,隐约听到她们俩发出咯滴滴的笑声。
铃儿喊我过去,她对我说,狗子又在故弄玄虚,上次他把一个毛毛虫放在我的咯吱窝里,我把毛毛虫夹得紧紧的。当时我都急哭了,后来狗子让我把胳膊抬起来,把毛毛虫放出来。可是我夹得实在太紧了,当我把毛毛虫放出来之后,发现毛毛虫一动不动,这可是我第一次杀生。我说,毛毛虫会装死,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它就会一动不动,你就是拿个棍子拨它,它还是僵死在那里,以为这样就可以化解被打死的危险,毛毛虫聪明。铃儿说,那样哈,我不想杀生,那次狗子把我吓的不轻。狗子这样调皮,聪明劲儿要是用在正点上就好了。说着,铃儿看看晓月姐。然后用一种近似调侃的口吻说,晓月姐,你老乡来了,还不快去打一个招呼。晓月姐看看铃儿,翻了一个白眼,说,我躲还来不及呢,这不是让我自投落网吗?
铃儿说,晓月姐看你刚才吓得样子,要不要我学给你看?
晓月姐摆摆手,说,铃儿刚才你说什么来着,你心中难道也有人了吗?铃儿说,晓月姐你的脚还疼不疼,去我家抹一些云南白药,很快就会好的。铃儿故意打起岔来。可是晓月姐还是盯着刚才的问话,她说,铃儿先说说那下半句话吧,看来晓月姐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绝好的线索,她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喽!
晓月姐接着说,那什么呀,刚刚被浮萍的铃铛声打断了下半句,我猜是要说你也有心上人了。铃儿把胳膊背在身后,尽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可是我却看得出,此时的铃儿的确与平时不太一样,看铃儿如何逃得了这一关。铃儿吐了一下舌头,说,我心里整天都装着你和浮萍等小伙伴。晓月姐摆摆手说,你心里是装着我和浮萍等小伙伴,可是你刚才的语气,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那个现成的下半句话,你快如实招来,要不我就不再理你了。浮萍给听糊涂了,她来得晚,没有听到铃儿之前说的话,听到晓月姐在不停地追问铃儿,浮萍用手摇着铃铛说,好了,铃儿就是我和晓月姐的好姐妹,我们都是铃儿的心上人,我敢向毛主席保证。晓月姐看看浮萍,她的嘴抿了一下,把话儿咽了回去。铃儿反问道,晓月姐你说你心里有意中人了,你先说说看。晓月姐听到铃儿的问话,用脚踹了一下地,疼得哎呦叫了一声,她太激动了。
铃儿上前扶着晓月姐,铃儿看看我,给晓月姐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不再言语,表现出超然的默契。铃儿说,晓月姐,我扶着你到我家去,晓月姐顺从地点了点头,铃儿和浮萍扶着晓月姐就往晓月家走,与此同时,村里很多人都拿着碗涌向食堂,他们要去食堂吃包伙,有人用筷子把空碗敲得铛铛响。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麻雀们在日出和日落的时候特别兴奋。它们爱说爱唱的,心中的秘密随着早晚的阳光一起播放着,这是一个美妙无比的时刻。
村头传来了歌声,一遍遍唱着,《月满弦》那歌声优美,以前在收音机里听到过,可是收音机怎么会一遍遍播放呢?我喜欢这个调调,有点淡淡的苦涩,将情感化作音符,这音符驮着略显沉重的歌词,回荡在黄昏时的天空中,感觉它们走不远,又感觉它们会走得很远。远处就是无边的夜幕,那是一个我永远也不期望见到的地方。我站在原地望着晓月姐和铃儿以及浮萍离开的背影,似乎这歌声是来自她们中间,可是,事实上这歌声却是来自与她们相反的方向,在食堂东面,那个离黑板报比较近的地方,并且离食堂边上的那口大钟不远。我怎么就忘了呢,今天开饭的钟声还没有响起过,可是人们都围在食堂跟前,怎么这样早就开饭了呢?我的肚子咕咕叫着,它在提醒我,吃晚饭的时间到了。
铃儿和浮萍忽然丢下晓月姐在一边,向我走过来,她们一路慢悠悠,像是循着歌声体会着什么。的确,歌声是来自这样的方向,她们应该在寻找歌声的来路。可是她们好像又在地上寻找着什么,这可奇了怪了。她们两个在一起时经常表现的这样怪异,一会儿拿发卡做文章,一会儿搂搂抱抱的,很不像样子,我都有点视而不见了。可是今儿不知怎的,我却被她俩的行为深深吸引。离我不远,浮萍在地上捡到了一个明亮亮的东西。我一看不觉就笑出了声,原来是一个鞋带上的金属扣,这是女孩子们花布鞋上的专门物件,方方正正,像一个没有开窍的合页。当那宽宽的鞋带傻傻穿过其中的时候,感觉这设计有点滑稽可笑。不像我们男孩子的鞋带,不用金属扣,系上一个活结,一整天都不会脱掉。我原以为女孩子们鞋上的金属扣很结实呢,怎么这样就和鞋子脱离了呢?铃儿把脚故意伸在浮萍跟前,一边直盯盯看着浮萍,一边谐趣十足的笑着,那一刻铃儿就像一个富家人家的千金小姐,我在电影里见到过。
浮萍赶忙替铃儿系好鞋带,鞋带系好之后,没走几步,铃儿停住脚步,原来鞋带又开了,铃儿回头望了一下浮萍,这一回脸上堆满了俏皮的笑容。浮萍稍稍迟疑了一下,用手抚了抚头发,似乎要让她的手过过电,下次将鞋带再系紧一些。她蹲下来再一次给铃儿把鞋带系上,铃儿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我想着鞋扣和鞋脱离了,鞋带穿在上面,看似系在鞋上,只是搭在鞋子上,装一装样子,仍旧起不到固定的作用的。远处的晓月姐在喊,你俩找到鞋扣了,还不快点过来,天不早了。我知道晓月姐希望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她不希望人群里的母亲看到自己,她内心里一定不希望再见到那个正在出版报的男孩子。铃儿和浮萍以及晓月姐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会意地笑了起来,样子有点诡异。他们仨这回真的走远了,晓月姐和铃儿一边一个扶着浮萍往铃儿家走去,晓月姐是真的瘸了,那是我的杰作。铃儿呢?她不过是脱离鞋扣,无法穿着鞋正常行走而已,根本不值得同情,我目送着她们飞背影慢慢走远。如歌声唱到的那样:点一支老香泪湿衣裳,是谁听见说一句原谅。晓月姐崴了脚,都怪我在沙枣林里挖了陷阱,我请求晓月姐原谅。
饱含回望的歌声还在唱着,一遍又一遍。歌中唱到:
古塔旁拾一地金黄
雁扫落满腹旧霜
斑驳的木窗等候月光
是谁路过诵一首情长
看斜阳吹红了菱墙
茶汤泛起过往
点一支老香泪湿衣裳
是谁听见说一句原谅
风来帆已过千里外
风去留一船霜白
暮雨徘徊谁梦中空折柴
只怕夜冷故人来
看斜阳吹红了菱墙
茶汤泛起过往
点一支老香泪湿衣裳
是谁听见说一句原谅
风来帆已过千里外
风去留一船霜白
暮雨徘徊谁梦中空折柴
天边的云彩露出不俗的身段,它们像一条条彩带,轻飘飘地浮在离西边天际线不远的地方,似乎无所欲无所求,只等着夜幕降临,慢慢睡去。夕阳红彤彤的,它若一个红色气球漂浮在离天际线更近的半空中,那轻巧的身姿吸引我的眼球,我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它。
太阳在慢慢变红,再变红,像一个鸡蛋黄。我想往这样一个且行且慢的时刻。太阳不停地变换色彩的同时,还在变换着自己的形状。当太阳把身子探进西边山梁的时候,我看到山梁的轮廓和太阳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样的景象我以前经常见到,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有感触。我清晰地感觉到太阳也有自己谢幕的时候,虽然不再圆了,但是这样的谢幕仪式还是称得上圆满。是啊!就如我今天历经的种种感觉一样,这世上圆或不圆都是一种存在形式,太阳用圆的形态在天上游走,而此刻用圆满的方式结束一天的行程,这世间的安排如此奇妙。
一道金灿灿的云彩正在靠近太阳,当走到太阳面前时,颜色越发变得金黄。白天就要慢慢过去,那朵云彩拉下白天的帷幕,它把太阳包裹起来,小心翼翼送往西边的山下。在山下会有什么,我不知道。夜幕降临之后,那些云彩会不会仍旧守在西天呢?我真的被自己问糊涂了。我希望黑夜快快过去,那些彩云云游到东边的山上,等待一个红红的太阳从山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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