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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心疼的田野

2020-09-17叙事散文澧水寒儒
心疼的田野曾一直天真地以为,田野是不老的画卷,是大地的赤子。但枯瘦和缩水成了田野的形容词后,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失败者从某种意义上说,爹是失败者。爹对田土是有深厚感情的。他从十五岁开始使牛打耙一直延续至今。几亩薄田被他整饬 得让人心生羡慕
 
心疼的田野 曾一直天真地以为,田野是不老的画卷,是大地的赤子。但枯瘦和缩水成了田野的形容词后,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失败者 从某种意义上说,爹是失败者。

爹对田土是有深厚感情的。他从十五岁开始使牛打耙一直延续至今。几亩薄田被他整饬 得让人心生羡慕。地里的庄稼侍弄得井井有条。秧苗长势喜人,爹汗珠子摔成八瓣,一股子牛劲使不玩。田间地头,坎上坎下,草不是爹的对手,爹一把锄头将草斩尽杀绝。禾苗知恩图报,奋力拔节,一串串稻穗沉甸甸,把季节修饰得名副其实,也把爹弄得喜上眉梢。爹就这样欣喜。一直在田地里劳作,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农民。爹说,仓里有粮,心中不慌。爹说得有理。那一波波翻腾的稻浪,在秋阳下熠熠生辉的时候,刈到一地金黄,脚踩夕阳,面朝谷仓,爹就有无尚的荣耀。

我们在爹的辛勤劳作里,身心获得了满足。禾苗是田野的表情,它的一颦一笑,它的低头弯腰,姿势让我们铭记深刻。我想,绿色和金黄色应该是田野亘古不变的色调。三十年来,我一直沉浸在这种画面里。

但我的判断却被现实归结于假命题,时光是最有话语权的。自二0 0八年以来,田野已经开始没落,许多人已经不再耕种。一方面是受产业结构调整的影响,改为种植其他的经济作物。这是田野的另一种活法,我相信穷则思变的义理。另一方面是不少青壮走向了千里之外的南方,这也在意料之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抱残守缺,是痴顽和愚昧的。当田野无法承载太多希望的时候,部分人走出田野无可厚非,生存的要义直击本质,这也是无可挽留的事实。

但我没有想到,爹也会就此罢手。爹一手拓宽、整理的田地,归于寂然。爹不舍,但他必须舍。爹患支气管哮喘,一发作就气喘如牛,一包五十斤的肥料都搬不起。一说到肥料,爹就满脸无奈,爹耕种的六亩田买了八百斤肥料,花费五百多块。从未沮丧过的爹一说到农业成本,就仿佛刺痛一般,继续他的诉说:买种子花费五百多,买除草剂花费了两百,请人栽秧花了七百多,还要打两次农药。最后,到收割的时候,还要请人割,有钱都请不到人。

爹顿了顿,气咻咻地一吐不快。爹的脸由于语速过快和愤慨的原因,脸色变得通红。爹继续说,田地搞不好啦。

我以为爹要完全放弃,但爹说明年搞外面的两个田。其他的田种苞谷。

我和小弟均不在家,也无法帮上爹。小弟说,我帮你干一天工夫要损失两百多。爹没有做声,到栽秧的时候,就再没有给小弟打电话。

爹无法坚守,以失败告终。爹总是自责。我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安慰他,我说田野的去留,非他能挽留。他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但爹说,他不是称职的农民,是一个失败者。

我说,要是这样讲,那就不止是你。听了我的话。爹愁眉不展。

       田野的插画 禾苗一直是 田野的骄傲。但绝对没有想到,禾苗居然会成为插画。

望了一眼田野,有一种几近落泪的感觉。眼底的禾苗,依然壮硕,只是星星点点地残存着。刀剪良苗出水齐的视觉效果和辽远的感觉已经远去了。我的视线被大棚和烟草、西瓜、玉米等高低不一的身影截住了。绿色的平面的质感也变得崎岖畸形起来。这不是经典的禾苗的视觉和心理感受。我的怀旧立即涌起。

一碧万顷的禾苗,在初夏季节,迎风而动,绿色的波浪绵延着奔向远方。时有滑翔的白鹤,一展纤细的腿,合上翩然的羽翼,隐遁在禾苗里了。不时,秧鸡又咕咕地叫了起来。阳光普照,蓝天炫蓝,白云悠悠,田间的音乐会就那样开演,禾苗是听众。

我想象着由此及彼,试图完成一次大彻大悟。但我的想象缺乏现实的根基。看到一小块一块的稻田,已然支离破碎的稻田,我就失去了想象的翅膀。

禾苗的主宰地位,已经以插画的形式存在了。禾苗的脸上没有悲伤,它兀自生长着,试图扩张、恢复。但我却无法预料禾苗的前景。爹的陈述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花在禾苗身上的财力和物力实在太多了。从犁田开始,就需要付出。没有喂牛的农人,请人犁田三百块一亩。然后买种,育秧,到插秧到管理到收割,每一步都凝结着太多的辛苦。何况,收获有限,其他的开支,一年比一年紧。这都是禾苗无法给予的。但爹说,不种田,但真正的都去买,那又该是怎样的格局。我无法想象那种到来的格局的尴尬和狼狈。

不是农人不爱禾苗,而是爱之深,责之切。

禾苗成了田野里的插画。稗子、紫云英、三叶草的群落开始席卷而来,禾苗变得脆弱了。眼眶里,我有些许湿。

    还原的风景
田野正在还原,像化学教材里的还原反应一样。还原成葳蕤草木、野性的泥土、鸟虫的世界,渐渐与改造自然的人无关,似乎人最终无法战胜自然一样。不过,它还原的步骤由慢到快,由远到近,由山野到平野。

山坡上的田野,是最先还原的对象,已经不再是稻禾的天地。芳草蔓延,把田野与山林的界限,从清晰明了,变得模糊混沌,直至合二为一。最终,田野踏上了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的归途。农人最终选择放手。还原的过程,在山野最先完成。田野被还原,因为劳作地点太远,因为执业的人年老体弱,因为农业成本太大。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因为从事打工的回报甚是诱人,能解决稻禾所不能解决的问题,能把茅檐低小置换成楼宇屹立,能把别人的故乡变成自己的第二故乡。这些都不是长满稻禾的田野,所能给予的。坚守的人,在证据确凿之下,一次次丧失坚定的意志,成为物欲意义上的叛徒。

爹说,前山、后山的山坳和山峪的田全部荒完。爹的叙述满带着无奈,大半生与田野为舞建立的感情,已经被现实击退得荡然无存,现在剩下的只是长吁短叹。他说,像我们这一辈人老去之后,你们不种田,不知你们吃什么。小弟在做生意,我做教师,暂时都无法或者根本不想接过爹侍弄田地的接力棒。爹在田野里奋斗,怨艾我们置之不理,爹说好像是我一个人的田。其实我们都没有充裕的时间, 2013年爹强烈要求小弟放下生意帮他栽秧、帮他割稻,小弟给了爹五百块钱,我没有小弟的实力,但还是把同样的钱给爹了。

爹拿着钱,却阴着脸,再一次重复了他的话。爹的话语里透露着无限担忧。我无法评判爹的认知,但我们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田野不再是田野,而是草的世界。草横冲直撞,渐渐一派繁芜。那不定的风和殷勤的鸟儿也带来了树种,把曾经的田野从里到外变得面目全非。当绿色铺满田野,完全替代禾苗的时候,似乎就身心摇曳,眼底的绿色,也就变得满目凄迷起来。

但这已然还原成别人眼底风景的田野在农人的心底是藏着哀痛的。爹还固执地养着牛,他把牛放在这些废弃的荒芜的田野里,任它们啃食。牛吃着草,悠闲至极。爹坐在草丛里,抽一根烟,静静地看着牛,牛摔着尾巴,铃铛作响,把时间混淆,爹沉醉着,忘记了归路。

爹说他被人拍照。爹的叙述,让我顿时明白。那是行走的人们,看着浑身黄灿灿皮毛的黄牛、以稀少方式存在的牛角弯弯的大水牛,心里悸动,眼里闪耀着异样的光芒,单反相机被摁动,嚓嚓嚓,形象尽皆定格,储存卡里一个个成了名不副实的风景。

他们把爹牧牛当成了风景。我把“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语意化繁为简,爹听了我的解释,爹脸上褶皱的纹理有了简短地舒展,然后兀自吸烟。农人和行走的人们彼此为风景。农人希望像行走的人那样有着物质上的优裕,就进行着不断地突围,幻想能变形成功。行走的人到处行走,用数码相机记录风景,把还原成草木世界的曾经是田野的风景存档,似乎与这个世界两不相伤。

但爹还在“负隅顽抗”,抵挡着还原的速度。只是他眼里没有风景,只有忧伤。千万个像爹一样的人眼里也没有风景,只有感伤。这种日渐还原的风景,看在他们眼里是心疼的。

这样的田野,渐近不惑的我,也必然是心疼的。只不过,疼痛还未从我们的远端的神经末梢传导到我们的大脑,只不过人们还未找到有益的解决方式,或许集约化将成为田野的新型主宰,但现在,我开始像爹一样心疼,哪怕是在文字上的,一段时间内,我将陷入忧郁、沉入疼痛之中,为瘦弱不堪名词意义上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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