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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一条围巾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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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七月,单位分来几名大学生,其中一个女孩子听说我是她的同乡人,就叫我去帮她安置宿舍。宿舍在一个居民区的五层楼上,我把她的物品搬入房间,又帮她一一安顿好。天气闷热,房间里既无坐处,又无水喝,看到我汗水潸潸的样子,她好像有点过意不去。她让我坐一会。说话中得知,我俩的村子相距不远,而且她和我读的还是同一所高中,这样就有了亲近感。
      不在一个部门,我们很少有交往。后来女生宿舍搬到男生宿舍旁边,我们才逐渐熟识起来。
      未结婚的年轻人大都住在集体宿舍,晚上无事,就会串串门,聊聊天。我有时也去她宿舍。她对我很热情,我所以愿意在她那里多呆一会。
       她是西部一所学院毕业的,有个外地的男同学分配到了我们市里的一个机械厂,来信说要来看她。上班间隙,她告诉了我这个消息,说来的时候,让我也陪着。这样几次以后,我就感觉到,她这样做,是对那位男同学作的某种暗示,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是对我作的某种暗示。
      我是一个农村孩子,面容丑陋,学历不高,而她各方面都比我强。虽然感觉到了她的情义,但我哪敢有非份之想?她显然是单纯的。她可能认为,我看上去也老实,又是同乡人,心理上容易接受一点,再加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所交也有限。这样,我就阴差阳错地进入到了她的视线。
      起初,我只是装着浑然不知的样子。她却放下女孩子的矜持,主动来找我约会了。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如入梦境,我感觉到,她对我是认真的。她请一位同事来向我表示深入交往的意思。在当时,一个女孩子这样做,就已经非常委曲自己了。我于是抛开顾虑,把她当作了七仙女落凡尘,把我当作董永交上了桃花运。
      下班以后,我们在一起散步,聊天,不知不觉,都进入了各自的同学和朋友圈。有一次,有一位朋友请我去他老家吃晚饭,我叫上她一起去。晚间,突然下大雨,散席时,雨势小了些,看到主人家乱纷纷的,我们不便讨雨具,就冒雨回城。时值深秋时节,日夜温差大,衣服原本就单薄,被雨淋湿后,更觉寒气逼人。她蜷缩地坐在后座上,紧紧搂着我,竭力不让身子被我的蹩脚车技抖落下来,又好象害怕,不时的同我大声说话。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我毫不费力地载着她穿过重重夜色回到宿舍。后来读到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里面有一段描写,竟与那一幕极为相似。
      一个冬天的晚上,我们正在宿舍说话,邻室传来惊喜的声音:落雪了!推开窗来,只见院子里雪花纷飞,天地一片白。我突发奇想,说我们现在回老家吧,也好看看田野雪景。她立即表示同意。我们走到街头,拦住了一辆三轮电动车,往距城二十多公里的乡下去。车外寒风呼啸,车内热血沸腾,我们相拥着,兴奋着,一路向前。到了乡间,车子在距离她家不远的路上停下,她付了车钱,交代车夫,先送她回家,再送我回家。这时候,田野白茫茫,雪压树枝头。两个年轻人,在夜深的田野上同行,觉得在美妙的雪景中,更有一种美妙的东西在心中激荡。
      有了两次“雨”和“雪”的洗礼,我们的关系显然亲密了许多。有一天,我在她的房间里看见几小团绒线,还有几根竹针,就问她是做什么用的,她红着脸不肯说,再三问时,她就回我说,你迟早会知道的。
       何事如此秘而不宣?几天过后,答案终于有了——她在给我织围巾!
       换成别的女孩,织条围巾也许不是难事,可我知道,她从小由父母宠爱着,女红几乎没有沾过手。她是看到别的男孩子都有好衣穿,漂亮围巾扎,而我穿的衣服,是那样的简陋单薄,她是希望我打扮得时尚一点,穿得暖和一点。
       一个女孩子给一个男孩子做双鞋,织条围巾,在那个年代,就是很深的情意了。她一边向女同事们学,一边自己摸索着,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居然编织出来了。当她把那条略显粗糙的围巾交给我时,我的内心涌动着潮水般的甜蜜。我深知,它不是一条普通的围巾,不是一条用金钱可以买得到的围巾。
      她又“借”给我一些钱,让我买件衣服穿。从此,我的身上少了一些土气,多了一些洋气。
      由于是第一次织围巾,又不好意思丈量尺寸,结果长度不够,我只能将围巾绕一圈后插进衣领里,看上去颇有点儿滑稽。略知内情的同事就拿它取笑,我初不在意,久而久之,就有点不自在起来,终于把那条围巾偷偷地收进了箱子,之后再也没有用过。
      这时候,家里给我介绍了对象,是一个在校的大学生。未见面时,就听说这家人家在村里印象很好,见过面,果然是个朴实、健康、性情温和的女孩子。父母亲都喜欢,我也不置可否。虽然已经有了意中人,但在婚姻方面,我最终还是听父母的。
      我的祖上是个旧式家庭,曾祖父母靠勤俭持家和精明能干,挣下了一些家业。他们信奉一个道理,只有读书才可以光耀门庭。因此祖父一代,就成了乡间读书人,可是,书还没有读完,就已改朝换代了,祖父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个看不起农民的农民,脑子里装满了“之乎者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打我母亲进了门,这个家就再无宁日。我就是在这个常年争吵打斗的环境中长大的。
      我深知母亲的个性,而她又是林黛玉的体质,史湘云的个性,偶尔的委曲或可忍耐,长久就可禁受住?无法想象她在母亲的个性压迫下,会遭受到怎样的伤害?万一出现纷争,我岂不又成了父亲的翻版?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 ”,我做出了选择,而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无情的。她神色黯然,我无颜以对。
      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折磨后,她终于走出来了。她对我只有一个要求,她对我说:我已不再相信爱情,你帮我找个人吧。
      也许是为了赎罪,也许是为了解脱,我请朋友为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我问她对那个男孩子的印象,她说,你说行就行吧。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
      ……
      几十年过去了,经过多少次搬家,那条围巾也找不到了,而她却是好人有好报,所嫁男人各方面出色,她也成了别人眼里的“富婆”,不但衣着光鲜时尚,容颜也越发漂亮。她大约再也不会想起那条长度不够,看上去不美,却温暖我至今的围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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