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

      可能，做一件事情最煎熬的是在收尾。带着眺望着完结的迫不及待，回首向来的流连，时间变慢，心浮气躁，愈发衷烧起来。
      九月就要来，将近两个月的留校住宿也要结束了。前两天听同学说，给宿管阿姨说一下她就会给本人所在的宿舍供电，果不其然。之前和隔壁的红叶住在一起，因为申请留宿的女学生必须二人合寝。六楼的宿舍就只有我和红叶，美英和一个外班女生，三个实习的学妹，只这三个宿舍，夜里灯亮。我把凉席、枕头、充电器、小台灯拿回自己的宿舍，这下终于可以变得很方便，不用再每天拿着台灯去自己的宿舍放书包，拿杯子、牙刷，或者拿盆子出去洗头、洗衣。
      习惯了在没电的宿舍和亮着的隔壁走来走去，突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开着灯、风扇，却莫名地安静异样，有点不适应了。对门的同学怎么样呢？
      七月下旬，红叶回家，电供到我的宿舍，开始一个人住。对面门上的小窗漆黑，却开始有锁碰门的声音，每天如此，猜是对面也有人在，可能把寝室合在下面了。
      宿舍一般夜里十一点关门，那几天十点刚过就回去，但一楼的门锁了两次。阿姨把椭圆形的金属锁打开，碰哗了那几股银色的链条，解释宿舍的人太少了所以早关了门，阿姨有点怕，闺女也尽量早点回来，啊。美英宿舍的人那几天可能睡得早，回去的时候听不见人声，但看得见门顶窗的灯光，对门锁碰门的声音就显得格外亲切。
      那天对门来敲门，原来是那个外班的女生。她所住的楼下的宿舍人来齐了，只能出来，又见我一个人住，于是就找宿管给她的房间供电，但宿管不答应，还要她住在四楼别的宿舍。为这事她和宿管闹翻了，自己负气一个人搬回原来的宿舍。六楼是宿舍最高层，没有电扇，我会热疯。我给她说了我房里的wife密码并请她来我宿舍住，但她之前跟我不太熟，把话题晃了过去，还住在自己的宿舍，说自己对热不敏感，有时来充个电就行了。之前晚上的房门灯灭前不关，一直敞开，此后开的时间稍长，以方便她过来。
      自从教学楼新开四个自习室至二十二点，到这里来复习的人越来越多，到的时间也越来越早。对门起得比我早，每次我在洗漱的时候就听见锁门的声音，之后就看到她下楼的身影。教学楼一般七点二十开，很多学生去得早，等在门口，排队。七月初到八月初，我从刚开始的门口第一个退排到往后七、八步的台阶下。不能起得更早了，六点算是底线，我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只不过去那四个教室占座位的难度有点大了，多次惊险到差点找不到位置，只好又把闹钟提前了十分钟。六点半左右人已经拍到了台阶下，在门前排队等近一个小时，背书。
      教学楼的门是开着的，但门卫要求只能在七点二十进去，有时会让前两排的同学进去开空调。偶尔听到门卫和保洁阿姨说闲话，七点多开五点多就来了，再早开还得了……站在门口的时候，看着书，又看看楼里空旷的大厅，只能看。有时背书忘了时间，可以进去了但没有反应过来，后面反应快的人跑在了前面。大厅空旷，学生们争抢着进教室占位的脚步声愈发轰响，从猛然觉察起跑到占到座位，步声杂沓之外好像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偶尔有男同学会跑着啸着，很能渲染波涛汹涌的气氛。有时甚至连这些声音也听不进去，只顾跑到教室门口，不知道推搡我的人是男是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推别人。
      教室的门口会塞一堆人，只能慢慢进去。总担心占不到位置，所以把手里的书甩到门口第一个位置，因为那里一般不会被先占，然后仍速度不变地往前跑找里面的位置，找到了就把门口的书收回去。一个教室被人占满似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喘着气站在座位边，觉得一切都在瞬间过去了，心里的印象却还停留在门外排队的时候。
      相熟的同学在暑假前纠结之后大都回家，只能在QQ上聊聊复习情况。教室里的人大多不认识，更不曾说过话，时间久了好像那只是眼前陪衬的风景，生灵活现的3D，自己不会触碰，也触不到似的。食堂里的声音依旧嘈杂，嗡嗡的人声始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姨生怕不能把那些剩菜剩饭倒干净，盘碟和铁碗磕得响，隔着半个食堂也能听到。倒是在卖面条的阿姨那里吃熟了，早上不给我卷烙过的煎饼会再重新烙。校门外包子铺的老板娘把装包子的塑料袋，放在装豆浆袋子里的空处，她说这样好提。
      夜里回去，到洗手间洗漱，两边排开的水龙头下干得起了一层灰。只有我常在洗漱的地方是湿的，光照下泛着晶莹的水光。拧开水龙头，把杯子灌满，白花花的水流突然显得刺耳。周围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原来人少的时候，这里的房间也是有回音的。洗衣服的时候，洗头的时候，习惯了开大水，过后又总被水流的嘈音和回音惊扰，没想到声音竟然这么大，好像自己是一个破坏分子，打乱了周围安静的秩序，快要吵醒什么了，它快要醒来到我的身后盯我的后背。整个楼也很安静，楼道里的灯光依旧通明，只是大多户户紧闭，再也不像开学之后。常在夜里出来的老鼠也敢在一些大清早出来溜达了，从洗手间溜到饮水机边的墙角，正好被刚出门的我撞上，然后不见了。
      关灯，睡觉。其实大多数人不愿留宿的原因是，六楼太热。七月中旬，气温升到了三四十，六楼更加闷热。进宿舍，床上的席子是暖的，就把席子铺到地上睡，原来地面也是温的，风扇鼓吹起胀热的暖风，吹着留着汗的身体还算凉快。开着的扇发出多层次的声，一种是发动机的嗡嗡声，一种是扇叶转动的唰唰声。还有一种声音怎么也辨不清，好像窗外的雨声，隔着玻璃传到窗内的那种。闭着眼，似睡非睡，迷迷蒙蒙地听到雨声，心想刚开始下雨吧，一会就凉快了……第二天醒来，梳着带有洗发水味和汗味的头发。出了宿舍楼，地还是干燥的。
      表哥刚装修完房子，开着车带我去他家住，只有他的卧室和客厅装了空调。张开折叠床，铺上新买的被褥，我就睡在客厅。他说有没有感到很爽？有没有感到从地狱到了天堂啊？我使劲点头。他让我在这里多住两天，或者就在这里复习，我拒绝了，理由多得数不清。书很多不方便带，这里也没有学校有氛围，而且他还得照顾我（但我有点不相信把洗衣液当成沐浴露用了几个月的人……），最重要的是吃饭的花费还要他担……
      寒暑忽流易，从表哥的客厅到宿舍，到跨进教室的第一步，再回宿舍，即刻感受到。立秋已过，夜里的天气渐渐凉了，想一想以前的炎热和难受，幸好没有中暑，突然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那几天校门外正在修路，把路口临时用围墙围住了，唯一通向宿舍的近路就是旁边花园里的小路，过去白石桥就是了。
      夜里花园边的小路漆黑，路灯摆在那里却没有开。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走在路上，左边是漆黑的树木，右边是街道对面射来的微光，后面零零星星缀着和我一样打着手电筒的同学。越往前走觉得路越长，往左边望，怎么花园里的树木突然那么高，又那么密，那么多，直直地指向黑夜，快要成了林？听说了太多女大学生在这样的地方被害的故事，想着自己不会这么点儿背吧，却又暗中后悔以前学女子防身术只是为了挣学分，那些招数现在都忘了。等到终于不再走花园的小路，听说围墙留了缝专供行人通过，花园里路灯却又开了。凯华说你胆儿挺肥呢，敢走那里的路。话题接着又蔓延到新校区的密事，她比着未及胯深浅的水池，一个一米七八的男生怎么会在那里淹死呢，很大可能是有人按下去的……
      然而大多数的时间是在教室，上午先背书再做题，下午颠倒过来，夜里依然，在这里的时间最安心。一楼大厅里背书的人较多，二楼人少一点，于是在那儿背，教室外有可以用的桌椅，或者在走廊里不自觉地踱着步背。那次坐在桌前背有关《战国策》的内容，后来来了人坐在左边。桌子有四个位置，那人在最左，我在最右。背艺术特色正起劲的时候，那人突然转过头来问我问题。同学，你背的什么？古代文学。背这干什么？考研。其他背书的人在干什么呢？准备考研。你背这一本书吗？还有两本。全记得住吗？记不住。那怎么办？背重点。你从小就读四书五经吗？没有。我问，你是校外的？他点头。问完了，我可以接着背书了。原来是一个男生，面白，脸型微尖，却有明显的眼袋，穿浅蓝色的衬衫，声音有一点哑，拎着深蓝色的袋子，里面装着书，桌子上摊开的是一本四、五厘米厚的书，只坐在那里看。余光扫过，那人扭过头微探身子似乎还要问些什么，转了一两次，却又止住了。时间长了，在看书人附近背书总觉得自己不够礼貌，于是回教室看书了。
      次日，在二楼走廊上背书，来回踱步。那几天师傅们正在换教室里的窗帘，把那些白色的长金属条横在走廊边上。背书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金属条被人猛烈碰撞的声音，那时踱步到尽头正好转身，看见被碰的人恰好是昨天那个校外人，正在看着我，随即避开金属条走了过去。去一楼教室拿笔，顺便就在一楼大厅背书，踱步时面向二楼楼梯口，从二楼下来的一个人突然转过身停下来，面向我，大概四五秒，抬头看还是那个人，继续低头背书，眼里的余光只及那个人脚，走了一小段距离停下来，又走一小段距离停下来，最后在视野里消失了。过了四五天，对这件事的印象彻底淡忘，照常在教室外面背诵，教室门口有陆陆续续进出的人，大部分是学生，有少部分是年龄较大的人。被人看久时总是会明显地感觉到，何况那个人又一次停在那里至少四五秒，走一段距离停下回头，反复再三。我索性不再回避他的眼光，直视过去，他的距离有点远，没有戴眼镜的我始终辨不清他的眼神，只是面无表情空洞地望过去，最后他不再回头了。
      像这样的事，就像这所有的事，遇了又忘，忘了又遇，反复之后终于有了一点印象，到头来随着八月的终结，在以后许是少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