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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流浪,流浪(拾荒者纪实,不断添加中)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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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十二月十一日,昨夜小雪后。

一)

  这个院落的灶火曾经很旺,锅里沸腾的水时常发出嗤嗤的响声,宣示着浓浓的生活气息。锅里煮的大多是附近农贸市场那些被压死的鸡,或是城市郊区道路上被车撞死的狗。
  
  昨夜的一场雪过后,这院落里更加冷清了,那燃烧灰烬还留有余温,上面的雪被烤化了。昨天中午拾荒者夫妇在这里支锅台,做了他们离开之前的最后一顿饭,一场雪过后,气温又降了两三度。这夫妇俩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屋门口那两幅写着福字的条幅,现在只有一幅了。那顶草帽跟随男人很久了,现在却很滑稽地扣在一个盆子上,那盆子曾经装过煮好的狗肉,装过炒好的鸡肉,现在里面会装着什么呢?自从去年夏天拾荒者夫妇住进这个院子,屋子的门和窗几乎没有任何遮拦,整天都是敞开着的,现在却被竹板和土堵住了。院落里的小黄狗在打着哆嗦,严寒已经透过它的毛发逼近了肌肤。面对空落落的院子,它心里一定十分焦急,它在等主人回家。
  
  这时,半年多来那个经常接济这家人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院子里。小黄狗很快就认出来,赶忙摇着尾巴迎了上去,这样的欢迎举动以往是女主人来做的。今天院子里只剩下小黄狗自己,也轮到它做主人该做的事情了。小黄狗仰起头来,想让来人抚摸一下自己。这是对中年男人的信任,家里这些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怎么也要从朋友那里获得一丝安慰吧。小黄狗痴痴地望着中年男子,它眼神中充满了与食物无关的渴望,它到底是在祈求什么?是要把满肚子的委屈述说给中年男人听,还是盼着中年男人告知一下,为何这些天要发生这样多奇奇怪怪的事儿。
  
  这些天来,中年男子一直在关注着这些事。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和记录者,虽然昨天他也曾经苦口婆心,劝包工头再让拾荒者夫妇在这里住上一个冬天,等到来年这里开发之前再找其它地方居住。包工头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担心这危房塌了砸伤了人。
  
  小黄狗为何会和主人走失呢?中年男人心里泛起了嘀咕。他和小黄狗对视着,他们用眼神交流了很长时间,中年男子除了从小黄狗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以及躲闪不了的情绪感染以外,其它一无所获。这真是一次很令人费神的交流,男人多么希望小黄狗开口说话,语言这道看不见的墙真是难于逾越啊。更令人难过的是,假如小黄狗开口说出和主人走失的真相,那一定是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这些天小黄狗和中年男子见证了很多事情,中年男子无法用语言把自己了解到的真相传达给小黄狗,小黄狗大概永远也猜不出这些事情之所以发生的缘由。小黄狗的心情依然是沉重无比的,它太爱这个家了,哪怕只剩下空荡荡的院落。
  
  还是在五月份的时候,小黄狗被一只发情的公狗追出去五里地,一个星期后才回到家里。自那以后小黄狗和主人每天都形影不离。
  
  中年男人用手抚摸了一下小黄狗的头,小黄狗又往中年男子身上靠了靠,两个人靠的很近很近,中年男子已经无法用手机继续拍照。这样的情形让中年男子感到十分意外,他心中之前的那股寒流一下子被小黄狗的举动冲散了,心里升起了温暖。中年男子没有收留小黄的心理准备,是不是小黄狗昨天听懂了中年男子和它主人的对话。那是一个开玩笑的话儿,是说收留小黄狗的事情。当时女主人说过,若是中年男子想收留小黄狗,就把他带回家养着。中年男子不忍看到小黄狗和主人分离,故意说,要不小黄狗带回去杀了吃肉,女主人当时就不愿意了。说,若吃小黄,那就算了。中年男子又说我给你钱,很多钱,把小黄狗带回去杀了吃肉。女主人说,小黄和我们有感情,若是吃小黄的肉,给我多少钱都不会卖给你的。
  
  面对孤苦无依的小黄,中年男子陷入的深思之中,他该如何是好呢?小黄狗身上沾有灰烬,想必是昨天夜里它围在那片灰烬旁边取暖了,可小黄狗身上还有很多小冰凌,它在打着哆嗦。一夜之间小黄狗就失去了家,成了流浪狗,不过,和街上的流浪狗不同,它心里毕竟还装着一个可爱的,亲人失散不久的家,一个让它留恋的院落。它坚守在这里,心情很沉重,回家是它多年的愿望,可是回家的感觉这样短暂!
  
  去年小黄狗流落在这个家里时,院落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可是这里的主人对小黄狗很好,他们收留的它,小黄狗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一年半的时光,期间还下过三窝娃。
  
  小黄狗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它昨晚来到这里,没有人来把它赶走,甚至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一只流浪狗住在哪里。若是它的主人回到这里,继续住在危房里,那样的话会不会再次上演昨天的一幕呢?小黄狗盼望着主人快回来,它心里一定在想:看看吧,我今天回来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主人还有什么担心受怕的呢?小黄狗回到院落里,或许还是想追忆一下自己的孩子,聆听一下自己孩子的叫声。一些孩子还没等长大就被主人要么卖了,要么是送人了。一百米开外的一个旧房子还有自己两个月前下的一窝娃儿,它们和那些流浪狗关在一起,小黄每天隔着门板和自己的娃儿们打招呼。小黄狗知道主人会回来看望这些小狗的,这些小狗主人是喂着吃肉的。小黄狗早就知道这些,它清楚,自己是属于主人的,一切安排必须由主人来决定,只要主人愿意,怎么样对待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这也算是自己对这个家里的贡献吧。还有一个娃儿小白,是半年前下的,一直都伴在身边,不知为何昨天也走散了。
  

二)

  不远处又传来小狗们饥饿的叫声。

  听到自己的孩子在叫着,几乎是绝望时的咆哮声,小黄狗跑向那个圈着自己孩子的破屋子,趴在木板门前急得哼咛咛叫。情急之下它无助地用两只前爪拍打着门板,孩子们也在里面拍打着门板,孩子们的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它们有意拖着长腔,用长长的腔调来够到久违的母爱,够到外面送来的食物。小黄狗用前爪在雪地上抓着,雪地上留下几道挠痕,坚硬的土质没有做出丝毫的妥协。若是在夏天,小黄狗可以在土地上打上一个洞,和自己的孩子相聚。现在,主人不知去了哪里,小黄狗也在苦苦寻找着。可怜的小狗们只能饿着肚子,继续等待下去。
  
  忽然间,小黄狗似乎想起了什么,它一溜烟跑向十字路口,在十字路口观望了一下,然后向正西方向奔去,有什么在那里召唤它吗?一场雪覆盖在人行道上,就算一直跟在身边的孩子小白,昨天随主人一边流浪,一边留下尿迹,昨夜里的一场雪严严实实把尿味捂着,尿味根本散发不出来。小黄狗一直抬着头往前跑,跑得很快。
  
  三百米开外有一个架子车,小黄狗一定是看到了熟悉的架子车,架子车是拾荒者夫妇赖以生存的生活工具,除此而外他们还有一个脚蹬三轮车。架子车一个车胎瘪了,车上装着一个红色的水桶,还有一些板材。在冬天,只要有烧火用的板材,夫妇俩即便是在露天地里,一样不会被冻得失去知觉。架子车旁边有一个没有生过火的火炉,没有见到锅。一把椅子上面放着一个装香辣酱的塑料罐子,罐子的提手上和椅子上都落着雪。
  
  菜地边上有一排木板,像菜园的围栏,更像一个未完工的棚子。中年男子情愿这样去想,这样一个未完工的棚子,总比没有安身之处好很多倍。夫妇俩昨天晚上试图在这里搭建棚子吗?那未完工,漏着风的墙根本无法抵御严寒,可是只要不影响市容,这里慢慢建设一下,也是一个勉强安歇的地方。这是一片豆角地,夏天这里自然会是鸟语花香,现在地里的豆角秧干枯了,它们依旧攀爬在一根根斜搭着的干木棍上,寒风中它们颤颤巍巍。
  
  一定是小黄狗把中年男子来访的消息传达给了女主人,女人满脸堆笑地由地里走过来。小黄狗和它的孩子小白也跟着过来了。小黄狗终于见到了主人和自己的孩子,可是十指连心,那些被主人圈养在破屋里的孩子们还没有人照料。主人确实分不出心来管它们,昨天主人被包工头撵出来的时候,只是拿了几件旧衣物扔进破屋里,让可伶的小狗取暖。
  
  中年男子关切地问,昨晚你们在哪里住的,女人苦笑了一下低下了头,她的神情游离着,看不出一丝令人宽慰的迹象,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信或不信都明摆着。女人的脸颊红红的,是冻红的,像是抹了一层过了期的胭脂。不过她脸上的红斑无法遮掩住那被烟熏过的痕迹。换句话说,烟灰自己不自觉掩盖了女人脸上的光彩。女人愤怒了,愤怒之情由她的嘴角漫射出来,激情在寒冷中慢慢延伸,就是不会转化为一种热度。长时间的流浪生活历练了她坚强不屈的个性,面对冷酷女人也变得像一枚冷冰冰的雪晶,潜伏在城市的角落,寒风中不停地飞舞,舞姿很不起眼,渐渐脱离了人们的视线。可是生活还要继续,明天依旧要正常呼吸,依旧要努力多捡垃圾。
  
  男人拉着三轮车超近道,从另外一个方向来到看菜棚。这是一个由几根木棒,帆布和塑料布搭建起来的小屋,夏天的时候,可以遮风挡雨。可是冬天严寒来了,一层帆布或一层塑料布都无法挡住严寒。这里现在就是拾荒者夫妇的新家,远离市区的喧闹,远离人群,孤单了一些,但是这样也比被人看笑话强很多。
  
  男人把锅从三轮车上卸下来,搬到棚子里。男人嘴里叼着烟,他的烟瘾很大,这几年来自生活的压力太大了,烟就成了男人挥之不去的嗜好,说起来和养个小黄狗一样,在身心疲惫的时候可以带给男人很多精神蔚籍。当一个人承受不起太多压力的时候,势必要找一些精神支柱。要不然就会垮掉。
  
  女人很有眼色,她用扫帚扫出了一条通往看菜棚的路。严寒中,勤劳的夫妇俩一唱一合,小日子又重新在这里开张了。
  
  昨天晚上有很多东西都丢到半道上了,包括路边的架子车。一大早他们就开始搬运半道上的东西,现在离午饭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女人熬不住了就对男人说,自己的肚子饿了,要不早点做中午饭,可是做什么饭吃呢?男人深深吸了一口烟,说,不是还有半把挂面吗?女人说,没有水怎么做饭呀!男人说,水多的是。说着他看了看车上的水桶。
  
  男人把烟蒂扔在一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随手把空烟盒也扔在地上,点上烟趴趴吸了两口,这时他就像是一位神仙,一下子来了精神气。男人兜里还装着一瓶酒,烟酒这两样嗜好花去了男人这些年打工和捡垃圾攒下的积蓄。女人因为这事儿,经常和男人吵架,甚至还有了想离开男人回老家河南的念头。就在九月份的时候,女人的姐姐托老乡带话来,说父母都瘫痪在床上,需要人照料,要不寄上一笔钱也可以。女人私下里也挣过几次不光彩的钱。在夏天的时候,弟妹刚刚回老家不久,有两个在工地上打工的老乡,时常趁男人外出捡垃圾的时候,来到那个危房里讨女人的便宜。女人一开始很内疚,前些时候弟妹迫于生活的压力,无奈做出不守妇道的事情,自己还和弟妹还差一点闹翻。
  
  女人白天夜里都想念父母,一想起卧床在老家的父母,自己就悄悄流泪,那些天她旧病复发,发病的时候还会主动和那两个老乡套了近乎,似乎寻求这样一种婚外情的刺激,就可以回避精神上的压力。每次完事之后女人都可以得到四五十元钱,当然若是赶上女人犯病厉害的时候,那两个打工的也就装起糊涂,只是给上十块二十块,甚至不给钱,说什么玩得是真感情。渐渐地女人也认可了这样挣钱的方式,她在没有犯病的时候,也会排解单调生活带来的苦闷,寻找乐子享受一下,同意和那两个打工的老乡调情,有时女人还会多要一些钱。在女人看来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她并没有对不起自己的男人,男人要自己的时候,自己的身子同样也给了自己的男人。只不过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让自己的男人发现就是了,女人的确是这么想的,虽然缺失忠贞和道义,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女人悄悄把钱藏在危房中废弃的烟囱里,想攒够一定数目,拖老乡捎回河南老家,给父母治病。
  
  可是有一天,男人发现了藏钱的地方,男人问,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女人说是自己清理鸡场的鸡毛挣的,男人将信将疑,他很苦闷,不愿意深究下去,不愿意承认女人给自己带绿帽子的事实。可是钱是一个硬头货,没有钱什么也做不了。男人守着中兴商贸城捡垃圾,挣得钱还不够打理生活的,烟酒钱也没有着落。男人很苦闷,他除了捡垃圾,其它挣钱的路子一样都没有。后来,女人挣的那些不光彩的钱也都被男人买酒喝了,男人很少再把女人独自留在家里,他不放心。
  
  更让女人生气的是,男人竟然为了五十元的烟酒钱,让自己和一个同样是捡垃圾的男人胡来。那个男人的爱人去年过世了,那个男人拿着五十元钱来找自己的男人,说憋不住了,想玩玩女人,谁知自己的男人见到有喝酒的钱就冲着自己说,你可以到后院解手去了,那个男人就尾随她到了后院。一想起来这件事女人就心痛,她不愿意再提起,感觉被自己的男人利用了。那一幕发生在危房后院猪圈里的事情,让她刻骨铭心,她恨自己的男人,也恨自己的命运。这是女人第四次结婚,一次次婚姻失败,精神上终于承受不住,两年前得了精神分裂症。
  
  男人把水桶从车上抱下来,水桶里面的水都冻成冰疙瘩了。男人有的是办法,他从尿素袋里取出一团旧棉絮,又把一根木板跺成几节,放进炉膛,炉膛里很快就升起了火焰。
  
  男人把雪放在锅里,雪化了之后,又把装着冰的水桶放在锅中煮。水桶里的冰化了,男人再把一个盛满雪的瓷盆放在水桶口上,冰水开始冒着蒸汽,蒸汽把瓷盆里的雪溶化。雪水不但可以用来下面条,也可以用来洗脸。这几天,夫妇俩疲于找住的地方,还没顾上洗一把脸,家里没有镜子,但他们从对方的面容上,可以想像到自己脸上一定也是黑黢黢的。
  
  男人进到棚子里,在杂货中翻出半根烟来,看样子再不挣些钱这烟也要断了。
  
  这间棚子十分简陋,几个木棍撑起了一片冷冰冰的空间。单人床上有两床棉被,其中一床只剩下棉絮了。那床单恐怕是菜农留下的。夫妇俩认得这个菜农,他们管菜农叫大个子,男人兴致勃勃地告诉中年男子,他和菜农在一起喝过酒,他们关系好。秋收过后,那个夫妇俩称作大个子的菜农就回四川老家了,现在夫妇俩住在这里也无法告知大个子,就是大个子知到了这件事又能怎样呢?
  
  小黄狗和孩子小白深情地依偎在一起,在新家里,它们很满足。看来能够在这里住上一个安静的冬天了,来年开春一切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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