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到底还是哭了
2021-12-28经典散文
[db:简介]
去年春节,带老婆孩子回家。
在家的日子总是呆不够。日子像是长了“飞毛腿”,二十天的假期“蹭蹭”地过去了一多半。
老爸问我:“哪天的(回程)车票?”我正扭了脖子跟妹夫在喝酒。
媳妇抢着回答:二月十九日半夜的。
老爸在客厅的挂历上,特意用铅笔作了标记,可能是太用力了,老爸在上面竟然戳出一个洞来。老爸心里忌恨这一天的到来,只是嘴里不说。
过完了年,老爸每天起床,趿了拖鞋过来,盯着客厅墙上的挂历看。老爸“悉悉索索”地从一月份一篇篇地翻,一直翻到十二月,又从十二月折回到一月来。老爸一个人在挂历前,扶了墙,呆好一会才肯拖了脚步离开。新挂历被老爸翻旧了。
老妈天天念叨:“崽伢耶,冰箱里还有三只土鸡仔,还是上次你妹妹从乡里提回来的,还没吃完,你们又要坐火车回去哒。”
日子一天天地逼近,老爸老妈又在开始“掰脚趾甲”数数,正如年前盼着我回来一样,一天两天三四天。老爸老妈七十多岁的人了,十以内的加减法减得过来。
要走的那天,哥下的厨,一大桌子菜,一大家子人。哥照例给老爸倒了杯啤酒,我拉了架式想讲几句,底稿是我头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早就打好了的。老爸没等我开口,满杯的酒全都扬进了嘴巴里。老爸把手里的杯子倒过来,晃了晃,意思是让我哥再给他来一杯。
“知子莫若父”,老爸知道我要讲么子,他是怕我煽起情来,又会跟着掉眼泪。
嫂子起身给爸盛饭,老爸却摇了摇头,说他不想吃,吃不进。
媳妇噙了眼泪给爸夹了片扣肉,哥说老爸喜欢带肥一些的,让媳妇在菜碗里换一块。老爸把碗里的肉丢给我,怕我不呷,特地用勺子在我饭碗里埋了又埋,上面粘了不少的饭粒。老爸冲我努了努嘴:“记得把皮剔下来,给你客堂,你客堂最喜欢吃。” 媳妇自打进了这个家门,就好这一口,地球人都知道。
因为掂记晚上要坐火车,一大家子人才喝了不到一箱子酒,谁也没有多喝。
吃完饭,我抢着去洗碗,老妈说:“过年的碗,净是油,你洗不干净,不要把衣服弄脏哒。”老妈系了围巾在身后哧哧地笑。她的意思我知道,她是心痛我。
我坚持捋了衣袖,作势要帮她。老妈见我真的拧了水笼头,也没有特别地反对。洗与不洗,老妈都高兴。
洗完碗,陪老爸在阳台上抽烟。老爸顺手丢一支,丢到我怀里,我忙伸手接了。要走了,我也想着陪自己的老爸抽上一口。烟是妹夫过年给他的“芙蓉王”,极品,一包要六十多块,老爸一直含在里衣口袋,很少拿出来分享。我从老爸颤颤微微的手中接过打火机,给老爸把烟点上,我不知道这样温馨的机会还能有几回?“咳……咳咳”, 我平时不抽烟,再好的烟到我嘴巴子里,都苦得要命。一棵烟,老爸也没有抽完。
一下午,老妈帮着媳妇收拾行李。一会往这儿塞块腊鱼,一会又往那儿放瓶她新做的霉豆腐。夹缝里塞得满满当当,老妈是粮食包装总厂退休的,打包的事,老妈在行。
我嫌袋子沉,告诉老妈少装,老妈却不肯。老妈说我大东北难得回来一趟,能多带点就多带点。老妈又跟我提起她当年去大庆,她一个人背六个包的光荣历史。老妈让我周六周天,喊同事过来呷餐子饭,人活在世上,没事也要多联系。
妈说:明年子你去山海关,要帮岳父岳母多做事,勤快点。我结婚那阵,妈也是这样子交待我,二三十年过去,老妈还是这样子吩咐我,在妈的眼里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老爸拍了我肩膀说:你又得空一年才能回来喽。老爸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淡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其实我听得出老爸的弦外之音。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岳父岳母在山海关住,做儿女的只好两头跑,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头都得照顾,老爸虽然身体不好,却不糊涂,他知道我明年又该轮到岳父岳母那边“值班”。
我跟老爸说:两年时间说快也快得很。
其实,我知道自己在说鬼话,对于老爸来说,两年时间,真地不太好捱。
半夜一点的火车,说好了十二点钟妹夫开车过来送,让老爸早点去睡觉,不要陪我们到十一二点。老爸嘴巴子“嗯嗯”答应,一个多小时内却起来四五次。老爸没有脱外衣,十分钟不到就会“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一遍遍地跟我握手,说:“保重”。 老爸是一个木讷的人,许多话他喜欢埋在肚子里。
我扶老爸回到他自己的小屋,媳妇跟在我身后,老爸当了媳妇的面,直挑大拇指,说:崽和媳妇都是这个。老爸竖起来的大拇指,好半天没有放下来。
老爸在床上跟我说:嘿嘿,我要落眼泪哟!
在我记忆中,这是老爸第一次当了我的面掉泪。其实老爸还有蛮坚强,说是说,他总归没有眼泪哗哗。
我抱了老爸的头,老爸蜷在我怀里,像个小孩。老爸说:“人老了,就是这个卵样子”。老爸说这话时,有些含混不清,我却听得真切。我想安慰自己的老爸,却又一时找不到恰好的语言,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承诺来回答老爸。
老爸亲了亲我的脸颊,很软和,很软和。老爸的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不像小时候扎人。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水滴在楼下的树叶上,听不到响声,很轻,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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