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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母亲的菜园

2021-12-28经典散文
[db:简介]


周末下县城办事,顺便回家看母亲。

吃完了午饭,跟母亲一起去了趟废园子。这个废园子原来是我姐夫家的,他父母过世后,五个兄弟姐妹全部到城市里去发展,这里就荒废了。姐夫有经商头脑,听说养蛇赚钱,就在院子里盖了三个蛇园,养滑鼠蛇,顺带在破败的雨厝里养百只竹鼠。可惜姐夫和我父亲都没经验,蛇和竹鼠生多于死,到底经营不下去了。我父亲于是上来市区帮忙带外孙,只留下母亲一人在园子里种菜栽花,养鸡养狗。

母亲坚守两条理由不上来和我们住。一是晕车,坐车一次晕三天,很遭罪;二是初一十五要上庙烧香,对神明不失礼;第三就是这个半拉子工程的园子得有人顾。

废园子如今给母亲经营得有模有样的。虽墙垣破败,鱼鳞不齐,杂草丛生;但院中花肥树茂,菜畦田田,更有鸡群攘攘,闻食而动。但是原来那只小狗却不见了,母亲说囚在屋里不让出来践踏,看着可怜就给卖了。并交代莫告诉小外甥,就说是被偷了。

踩在这些黑黄的土地上总让我感到亲切,仿佛我就是一棵树,长满生根的欲望。几棵木瓜都长高了,树干挂满了藤条,极具英伦盛装风。公树瘦小,开花不结果;母树高壮,结着金黄的果实,可惜被鸟儿们掏空了好几颗,看似凄惨的战场。这是一种随遇而安的植物,在我的家乡仿佛处处可见。池塘边、树丛里、甚至厕所旁都有,总是耷拉着几根大而瘪的黄叶,吊着几颗黄中带绿的果实,如同某种乳房。木瓜树阴翳着几颗甘蔗,长得瘦长结实,有黝黑的皮肤,那姿态,差不多能出土受难了。于是母亲径直走至,伸出粗糙的双手;蓦然间我仔细地观察起母亲,带着婴孩的眼神,看着母亲那田田的掌纹,千沟万壑,就像黄土高原。我的目光啊,就像一阵风,深情地游走在那干涸的沟壑里。那掌纹田田的手掌,再也拔不动甘蔗了。母亲叹了一声,只能拿把锈迹斑斑的锄头来刨。我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重新站立在母亲身边,等待着那些甜蜜的果实。甘蔗的汁水像春天的洪水一样淹没了母亲掌中的沟壑,涔出滴落于地。母亲慈祥地说道:

“孩子,很甜吧。阿姆最爱吃了。”

我于是笑得如同回到了以前一般。

深秋的暖阳穿过可视的尘群,恰似穿越星际。我就像一个巨人,举止缓慢,压缩了时空。一把水桶盛着瓦尔登湖,而横亘其上的支木,用粗糙的尼龙绳勒在母亲宽阔的肩膀上。我静静倾听着一种缓和的唠嗑,这些话语积淀已久,听来仿佛是《项脊轩志》里深沉的诉说。唯有母亲读不懂这些,我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也许她安于现状,只是想着多剥几颗新鲜的菜花,放到我们城市新家的冰箱里。而她从不想离开这里住到城市——那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钢筋混凝土笼子里。也许她只想着如何经营好这个废园,好比着经营自己的精神家园。这里也许就是母亲自己的——“一间自己的房子”。那些果蔬家禽就像是母亲新生的孩子,就像是信仰的输出,像一种养料,输到我在城市钢筋水泥的身躯里。



我则把这个废园子当做我小憩的绿洲。

因我自以为情怀满腹、悲天悯人,于是常有瞬间莫名的伤感,久而久之,人就变得清瘦了,精神也时而颓唐。我虽然能容纳所有人物,却仍喜好独处。有时也能侃侃而谈,但往往迟于启齿,引人尴尬。容易深陷幻想和思绪中,往往忽略了人情世故和察言观色。于是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还好我仍坚持运动,身体仍算健康结实,又每每碰壁反思,于是神经敏感兼具粗糙。如蔷薇,渴望着猛虎。

我喜欢坐在院中晒太阳,什么也不想。只看着那殷红的美人蕉,绿油油的地瓜叶,花菜乳白的果实挤破了自己的叶衣,湿漉漉的高丽菜上光泽密布,破盆子里的芦荟破土而出,还有挺拔的玉兰树,舒展的香蕉树,嗡嗡的苍蝇翅震和瓦片间窸窸窣窣的轻响。一切同样都沐浴在阳光里。

当我沉入这园子深处时,我以为是在周游世界。如同一只蚂蚁,越雄山,趟清流,漫步于巨大的沙丘中,停歇于宽广的绿叶里,穿过扰扰群鸡的爪下,徜徉于荒无人烟的宏伟建筑中……在漫长的时光中置身于一束悠长的光线下,感受轻风里伸手可及的一瞬尘埃;日久也可遇见铺天盖地的硕大雨群,在潮湿壮观的舞台中无处藏身。这个巨大的世界,隐藏了足够的秘密和想象力让我思考。于是梦想周游园子外面的世界成为了一个伪命题。大概井底之蛙,也可效仿夸父追日了。

我在这里休息,让内心得以安静。就像是在自己心中写字,一笔极为深沉的中锋。



清晨的阳光如同长出了很多只脚,横着跨过腐朽的门框,窸窸窣窣地行走在潮湿的尘土上,攀爬在拾荒人如同一捆褐色金针菇的长发上。这个拾荒人,好久不见,多么熟悉的身影。只是他确实老了,凹陷的脸颊,那佝偻的背,空荡的秋裤,还有已经不再散发暴戾之气的眼神,变得如此疲惫,甚至于还让我感到某种慈悲,就好像我又遇到了放生船上的年轻师兄。拾荒人,曾经年轻蛮横,到处偷抢乡人的家当杂物,遇到软弱者就抢,遇到强悍者便偷,受尽了乡人的唾骂和嘲讽,早人们教育小孩总会说:“不认真读书,长大就和怣仔一样,娶不到老婆。”如今这个怣仔身边竟然还跟着一个女人,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已经不再拿他作为街头巷尾的话题,但也可以想象人们肯定对于他找到一个女人这个新鲜事谈论了一段时间。

我却从他身上联想起了勇宏大哥,一个失去双臂的街头艺人。当第一次陪着妻子站在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勇宏大哥埋头奋笔时,让我当场热泪盈眶,一种潮湿而温热的感动和震撼如秋火掠过枯草,燃烧殆尽。勇宏大哥只有两截大概十公分的断臂,他就是用这两截断臂,摊开宣纸,摆好纸镇,夹起笔杆。他写得如此专注,旁若无人,写完一个隶体字,再观摩一番。人们同情他,为他感到悲伤,可是他却仿佛沉浸在某种幸福之中。他从不接受别人的施舍,只是写好自己的字,明码标价,乐观坚定地进行自己的工作。他用断臂拉着几十斤重的行当,穿过人潮,走进电梯和地铁,在大城市找到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甚至在寸金寸土的深圳买了房子。他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夺命深渊》里的冒险家弗兰克,他说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和丈夫,只有在洞穴里才能找到自己,只有在洞中,他才能像忽必烈汗一般建造安乐殿堂,如同圣河亚佛流进地下深渊。他们是多么幸福,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找到了“浩瀚星空中那属于自己的一颗。”

妻子讲起勇宏大哥在十几岁就独自跑到深圳,不知是如何挺过来的,她讲得如此让人感伤。大概因为她也是毕业独自一人在深圳,所以她感同身受。她心地善良,以前经常跑去帮忙,就这样认识了大哥,即便是离开了深圳,还保持着联系。现在还把我带过去和大哥认识。世事浮躁,真情式微,这真是一份很难得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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