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元前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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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公元前
—— 应坚《七十年代:小城忆旧》读后
—— 应坚《七十年代:小城忆旧》读后
收到应坚兄的大作《七十年代:小城忆旧》已经很久了,但一直没能下笔写点感想。一来的确是忙,二来,其实也是有心病。
说实话,我真有点害怕翻开这本书。我担心那将会开启一个被封印的魔盒。不过,这个魔盒只属于我个人。
应兄有心,书里配了很多珍贵的老照片。其中219页是一条并不幽深的巷弄,到底是一个半月形门洞,右边是挑檐的高墙,而左边则是一排夯土的平房。门洞通往一处幽深的宅院,有花园,有假山,有很多兰花,有一只黑猫,一棵粗壮却歪斜的无花果树,还有一位弹琵琶的少女,她有一个叫杰的弟弟,收藏了很多稀奇的糖纸和烟壳。而高墙后是一栋精致的小洋楼,有扇很少开启的青石侧门。
这些并没有出现在照片上。我之所以知道,只是因为左边的土房是我的家。而高墙后的洋楼,建造者就是本书作者应坚兄的祖父。
直到十岁搬家,我在那两间土房中度过了整个童年。我的家具备所有土房一切的特征,低矮,潮湿,昏暗,而且永远扫不干净,始终散发着一种发霉的味道,还经常可以在露出草筋的墙角发现镇定的壁虎。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的童年不快乐,杰就是我穿开裆裤开始的伙伴,而且我自今还记得后门摆在露天的一口景德镇龙缸,父亲用它养出了当时永康上街最漂亮的金鱼。不过,我并不愿意过多去回忆那段岁月,因为我一直认为,就像酒没到年份的就不应该开坛,除了感伤,太早的忆旧很容易令人虚幻无力,而我卑微的写作任重道远,还没有资格悲春伤秋,享受时间的陈酿。
但我必须写点什么。除了作者,或许我是这本书距离最近的读者。拜读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担忧其实都是多余。正如我的童年印象中,并没有应兄这个大哥哥,其实关于这条小巷,关于这座小城,我与他的记忆刚好擦肩而过。应兄长我十四年,十岁那年回到永康,十八岁考出永康,关于小城的记忆,都在1970到79年之间。而我,75年出生,就是说,应兄在这本书中记叙的,正好是我记事,甚至是出生前的回忆。
如此想来,这本书对于我,意义便相当重大了。同一个坐标,同一片我所理解的土地,应兄帮我的时间点往前倒拨了十年。风水师娘、小龙哥、发阳……这些打小听得耳熟的名字,从此血肉丰满。能春、小发,这些在我童年时仍旧招摇于市井的奇人,从此返老还童。更重要的是,出生于文革末年的我,通过这本书,领略到了一座古城在运动中的荒诞与无奈。
首尾相衔。一条埋藏着我人生根系的小巷,因此在两段记忆的融合中豁然贯通,成为一条逃离时间黑洞的小径,逆流而上,顺藤摸瓜,一座江南小城的前世,就这样焊接上了我的今生。
——我是写文史的,我将应兄视作了一位多情的史官。借助他款款的记叙,我得到了我个人公元前的一段历史。
感谢之余,我也想向应兄提个建议。忆及旧人,尤其是那些“非鳏即寡,茕茕孑立,囚首垢面,长相奇特”,沦为乡党调笑的街头异人,应兄应该是在永日短,难查底细,只能根据谐音将他们的名字写成“烂金”、“允气”、“充盐”之类。我以为,即便失于美化,也不妨将他们称呼为“兰贞”、“运气”、“聪贤”。我相信,降世之初,他们同样寄托着人间最美好的希望。
尽管只是自欺欺人,但我还是希望,我们无力的笔头,能够回到那个贫瘠而寒冷的时代,多少还他们一点尊严。
2016.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