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经典散文

经典散文

吊床.裙子

2021-12-28经典散文
[db:简介]


几年前旧文。


吊  床



朋友上山的时候,给我带来了一个小玩意儿。说是给我孩子在林子里玩的。
      看见小玩意儿时,我不禁笑了,原来是一只蓝色的吊床。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于是,孩子就盼着去林子玩。那几天天下雨,林子是去不了了,只好把吊床铺在地板上,任孩子在吊床里打滚,一会儿变山猫,一会儿变树袋熊,她爬来爬去咯咯咯地笑。孩子很开心,见谁就说:“我家有个很大大的吊床,一个叔叔送我妈妈的。”她爸爸听到这话就不吭声了。
      他那天在网上看见了朋友在户外的照片,沉吟良久,说,你这个朋友的长得是不是太帅了点么?嗯,这确实是个问题。我说。我想送我吊床的若是一位大叔,丈夫可能又会说,某大叔是不是对你太友好了点么?然后我又会说,是,这确实是个问题。总之,做丈夫的总有一个奇怪好笑的理由拒绝送妻子礼物的任何一个男人。
       可是,我还是很喜爱这只蓝色的吊床。我是极少外出的人,平日带孩子走走,多半是在附近的林子闲散,口袋里顶多带几颗花花绿绿的糖果。这回有了吊床,我和孩子也许可以走远一些,最好带上相机,面包点心,简易的护理用品。可是,我该怎样才能爬到树上去悬挂起一个大大的吊床呢?我的户外常识几近于零,所以,我还得带上一个孩子她爸。
      这样,我在心里为这个吊床设想着一次完美的出游:应该是秋天,我们一家沿着湖边走去,山林疏朗,叶子渐稀,果子从黄色过渡到红色,头顶上的几枚一定是熟透的,躺在吊床里,伸手就可以摘到果子吃。果腹之后,我和孩子将四肢卷起来,像细弱的昆虫妈妈搂着昆虫宝宝,舒服地蜷伏在这让人心安的“大叶片”上,云的花纹一团团涌来,静止的,看着总在,看着,又不见了,我们就睡了……
      可是我的出行计划总是这么脆弱而多变,不是天气不好,就是事情太忙。我和许多人一样活在对自己的误解与无奈里。为什么不停歇下来呢?哦,我需要一套稍大点的房子,所以我要赚点钱。丈夫知道我的心思,有意无意会向我透露一点消息,房价下跌了,还在下跌,而且,还在——继续下跌!意思是,我们会有房子的,而且那将是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的世界上最好的大房子!这话是两年前说的,丈夫口中跌了两年的房价一定很便宜了。我并不老记着这事,只是每年母亲带着侄女来住并“抢”走了我的书房,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住得挺满意的房子确实是小了点。
      我想,房子是生活中的一个需要,一个计划,但算不上是梦想。以前我从不去想房子的事,我挣的钱足够我租一间房,何况我老是搬来搬去。如果有了一套大大的房子,我就会不舍得走,那样我也许会为了一套大房子,想永远住下来。当然,大房子里还应该有个男人做我的丈夫……问题是,偏偏那个地方不是我喜爱的,偏偏找的那个男人是个负心汉,那样的话,这套大房子就会让我走不是,留不是,很纠结的。
      瞧,运气就这么好,一座山中小镇向我敞开了山门,弯曲而清洁的道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还有湖水,一个善良温和的男人对我说,要是不想走了,来找我好吗?他给了我一个门牌号。我找到了那个门牌号,木屋子,书柜里有《沈从文全集》十二卷,很好,很满意,就在这里住下了。
      我想,朋友上山的时候,是希望送给我一份快乐,“驴行经历告诉我,生活不是每一天都是美好的,而是每一天都有它的美好之处。愿你开心、快乐!”。朋友并不知道他是带着我梦中的一份财产来呢。因为它简单的生活智慧,简单的快乐,是我永远向往的。如果我能找到无法被人抢掠和改变的东西,如果任何外在的损毁与封锁都无法阻止我内心里无比珍爱的这一时刻,那么,我也许会比那位帅气的朋友还帅气,携带着我的吊床,如果愿意,我还可以携带着我的山一起自由走动,就是在荒漠里,我也可以找到宁静的支点,挂起吊床,像树袋熊一样,像山猫一样,躺下来,蜷缩起来,相信满天的星斗会给我一个香甜的好梦。
      然而我依然在生活中忙碌着,女儿在吊床上画满了鸡蛋,苹果之后,就转移兴趣玩别的了。我惦着出行的事,有时候,我会一个人悄悄打开吊床,看它还是夜空般的蓝,看它上面画满的鸡蛋和苹果并没有神秘消失或是变成别的什么,它好好待着,我就开心了。  



住在裙子里
      
      晚间走步,红从湖边裙摆鼓鼓的走来,于是相伴走着。我们似乎都有许多话想和对方说说,便走慢一点,节奏放松一点。风很软,贴面而过,有人快步走到我们前面,悠悠走在我们后面的也有许多人。我们就这样在人群走着,看沿途的风景,说点什么,如此走了一程。
       我本来是想问问她的安好,也和红说说一本小书的话,红想说的也许亦是别的事。去年春天开始她就一个人带着女儿单独住下了,我念着这事又怕触及她的伤痛,她也犹疑着一直不曾说起。有时见了抱抱她,她就眼圈红红的,心领了。不知怎么话题没有按我们所想的说下去,东一句西一句,一直到分手,我们说的还是红身上那条手工裙子。好吧,就说说裙子的话。
       红今天穿的是一条手工长裙,路灯下凝视,依然看得出裙幅上密集绚烂的图案,缀满流苏,仿佛烟花爆炸漫天流窜的感觉。如此繁琐堆砌,是红喜欢的。 “几件以前的衣裙,一直搁着,丢了不舍,便拆了重新缝制新裙子来穿,这一片完整的,拼接那一块碎布头,缀上小流苏,布扣子,慢慢就成型了……”她转过脸,冲我笑笑。
       我说裙子很美丽。真的,红的每一条裙子,都像艺术品一样,我所认识的女友中没有人会像红那样在一条裙子上如此费心,以致需要亲手缝制,写满自己密集而独特的语言。平日生活中,红亦像一个魔法女人。凡她所到之处,似乎都会染上她的色彩。去过她家的同事说,红家里有一台缝纫机,红和她女儿的裙子多得不得了,整整一面墙!而且多半是她自己设计摆弄的。我未曾得见,不过她办公桌上的杯子、留言小卡片、椅子上的棉垫子、小玩偶…..已经让我啧啧惊奇不已了。曾与红共事同处一间办公室,若是一时得闲,我就喜欢往她那边看,她时常会跟着随录音机大声朗读英语课文,旁若无人,渐入佳境。她不曾知道还有一双眼睛时常凝视她,欣赏她:略微卷曲的短短头发,用色大胆的裙子,丝巾,耳环,发夹,项坠,包括她的教科书都是小心包了纸质的精美封皮……她和她所处的那个小小办公空间,在我的眼里就像一幅画。画面里堆积着许许多多细节,似乎每一个细节都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叫喊着自己的存在,融合在一起,又是统一的,甚而是安静的,还有点说不清楚的孤单和忧伤。
       偶尔与红逛街,她会像个天真的小姑娘,一大把一大把地买些小纽扣、珠子亮片、五颜六色的丝线,然后回去耐心地缝制和编织。好几位同事曾与我说起红年轻时的风光,言辞之间很是惊羡。不过在我到来的时候,红的身影已渐渐从一些场合淡出,只是在一次山城国际大型活动场合,我惊讶地看见红亮晶晶出场。后来想她曾是江西师大的英语系留校生,也就不见怪了。那个晚上她是一名年轻美丽的英文主持,穿了一条缀着亮片的白色旗袍长裙,风头盖过了外地请来的中文女主持。后来她告诉我那条旗袍买来只花了一百来元,是她自己改良加工过的。
       我回想自己也曾做过裙子的活儿。我母亲是乡村裁缝,耳闻目濡会一点,在三清湖头几年,实在无聊的时候,就一个人呆在宿舍里,傍晚起针,缝制长裙,也把一些宽幅的裙摆做窄,常常低头到深夜。不知什么时候,缝纫、编织的活儿变得陌生了。我发现自己拿针穿线的手有点不适,便拿笔试试,感觉自己更适合在一张纸上进行手工劳动。然对裙子一直有偏爱,但只购买现成品,在色彩选择上多为简洁的素色。不过每每看着色彩斑斓的红,我也会觉得十分快乐而富裕。她曾为我编织过一顶款式奇怪的毛线帽,一条缀满亮片的围巾,我说可能没有勇气穿戴出来。她笑笑,那就藏着吧,你替我藏着也很开心的。
       红总说,色彩和快乐一样是会感染人的。其实我更想说的是,她待我的友爱,她对一件裙衣对一份友谊对许多美好事物的态度,心情,和独立自我的方式,让我感动,并且由衷钦佩。
       她也因此引来了一些闲言碎语,比方说她的耳环大了一点,裙子变化无穷,鞋跟过于纤巧,围巾为什么要飘着而不好好系起来呢,而且她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太甜软了,上课的时候又太活泼了,和学生一起对着窗外甚至让学生跳到椅子上去疯狂英语……总而言之,她怎么可以如此与众不同,甚而大胆无视他人的视觉感受和听觉感受呢?大家渐渐忘记几年前自己曾经如何赞美红的特立独行和光彩照人了,既然现在红跟我们一样,也会变老也会默默行走在山城角落,那么她如此这般就是招摇了。在后来红所受到的一些流言中伤中,多半就是出于这样一种偏见。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没严重到要给一个人的裙子、耳环、鞋跟和音色进行打分,以此评论她工作上的业绩和生活婚姻上的成败。我真不认为一个不戴耳环的老师就比戴耳环的老师更敬业,一个穿正儿八经工作服的人就比一个穿大花长裙的女人要纯粹和崇高。红是知道也听到这些的,她呵呵笑着对我说,流言闲话耳边过,它们并不比我的一条裙子更重要。
       此刻已是后夜,我在键盘上叙说红的美丽裙子,红并不知道。她是否也在屋子里一针一针缝纫,编织呢?她的身边一定堆砌着许许多多的长裙短裙,小布偶、围巾、手套、棉袜……凉凉的夜晚正渐渐化为红裙摆上的密集针脚。这是一个用布料、纱线、亮片建筑的柔软、温暖而明亮的洞穴,她低头坐着,不去理会外面的风声,也不再孤单。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