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窝是思乡的眼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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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窝是思乡的眼
石广田
石广田
转头望一下窗外,前几天还格灵灵的鸟窝,咋就不见了呢?哦,杨树新抽的叶子长得可真快,或许在昨天傍晚,它们就已经把鸟窝紧紧地包裹起来了。
能与鸟窝平视,只有在城市才能做到。别说平视,很多大楼已经把树远远地落在下面,从上面望下去,如果没有叶子的遮挡,树上的鸟窝,仿佛没有窗帘的房子,鸟儿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害羞,我都不好意思多看,看多了似乎就成了窥人隐私的贼。
我更喜欢故乡的鸟窝。它们可以看见我的一切,而我,却只有仰视的份儿。
从鸟搭窝开始说起吧。春天一暖和,喜鹊、斑鸠就到处衔树枝,搭新窝的,修旧窝的,不消几天,潦潦草草地就完工了。老鸹不与人亲近,有点儿野,窝都搭在远离村庄的树上,样式和喜鹊、斑鸠的窝差不多。燕子精细,它们搭窝基本不用树枝,草叶啊,毛发啊,线头啊,在泥巴的掺和下,结结实实地粘成了窝。和泥巴得先有水,一下雨,存水的地方就会挤满燕子。它们一会儿打打闹闹,一会儿伸头啄泥,儿时的我一直以为它们是在争水喝。
还有一种鸟,窝搭得比燕子还蹊跷。它们全身乌黑,比喜鹊瘦小一点儿,长长的尾巴后面像燕子一样开叉,俗名“骑步叉”,学名“黑卷尾”。黑卷尾的窝像一只土陶碗,端端正正地搭在远离树干横着生长的独枝上,跟玩平衡的杂技演员拿根木棍表演托碗底一样。风一吹,树枝摇摇晃晃,窝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其实,窝从来没有掉下来过,至于黑卷尾用了什么神技,让我迷惑至今。选择这样险要的位置搭窝,别说淘气的男孩子够不着,偷馋的猫也爬不上去。
有了鸟窝,乡村就热闹起来。
一种鸟有一种鸟的脾气。黑卷尾醒的最早,天刚蒙蒙亮,它们就骑在大树的顶枝上使劲儿叫唤,跟高腔吵架似的,隔着一道街都能听见。我很恼它们,起那么早,叫那么响,让人咋睡懒觉?燕子就不这样,它们的叫声很轻柔,就算在窗外的屋檐下,也弄不醒我。灰喜鹊睡的最晚,日头都落下去好久了,它们也不闭嘴,嘁嘁喳喳,真一个乱字了得。斑鸠好多了,“咕咕,咕咕”像鸽子叫,优优雅雅的,是一群清高的士子吧。
鸟快乐,是因为有了窝,有了家。鸟的家在天上,人的家在地上,错落有致,互不挤兑,这造化的安排,在人们看来是自然而然的事。鸟有翅膀,能飞到高处,人没有翅膀,只能在地上盖房子,这也是人对鸟崇拜的地方,比如,把太阳想象成三只爪子的金乌鸦。我常想,当初第一个盖房子的人,应该从鸟儿搭窝汲取了不少灵感,借鉴了不少技巧。
说到对鸟的崇拜,除了翅膀,就是窝了。儿子曾经问我,喜鹊搭窝时,第一根树枝是咋放上去的呢?是不是得找一个平衡点?还是两只喜鹊合作?说实话,我不知道。就好像一个画家画人的眼睛,先画哪一笔,外行人咋会知道呢!
如此说来,鸟窝就像村庄的眼睛,是鸟儿这类朴拙的画家画的三维画。有了无数只鸟窝的村庄,就多出许多灵气,它们能把村里人的爱恨情仇看得清清楚楚,哪怕他们在村外很远的地方。
爬树掏鸟窝这活儿,小时候我干过。只干过一次,就被爷爷骂的无言以对:“要是人家拆了你家,你难受不难受?要知怜惜性命!”实际上,被人掏过一次的鸟窝,鸟儿们就不会再住了,它们会另选大树,一趟一趟衔枝再搭窝。鸟的记性,比很多人的都强。还有的鸟秉性火爆,有仇必报,比如黑卷尾,它会记着毁它房子的人的大概样子,时不时地突然从隐蔽处俯冲下来,连叨带抓,把人吓得抱头乱窜。
爷爷讲的“怜惜性命”,就是保住乡村的灵气。鸡鸣狗吠沾着土气,从地上往天上飞,鸟的叫声则是从天上往地上飞,爷爷爱听。记得村子里有一片空院子,里面有几棵爷爷栽的大柳树,每棵柳树上都有灰喜鹊窝。有人劝爷爷刨了柳树栽杨树,爷爷不依:“刨了树,鸟的家就没了。再等几年吧,等鸟儿走了再刨。”鸟还没有走,爷 爷却先走了。柳树换成了杨树,一年一年地长,再也不见灰喜鹊的影子。
再望望窗外的杨树,风拂动浓密的枝叶,几只鸟窝影影绰绰,像几只眼睛偷偷地正盯着我看。心里“咯噔”一下:故乡的大树还好吗?树上的鸟窝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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