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良

学良
文\木语

       他叫学良。
     “你要是不听话，将来就成为学良！”
     “你要是太懒，将来就成为学良！”
     “你要是不认真读书，将来就成为学良！”
       ……
      这是龙马村的人们教育自己小孩的时候，常常说的话。
      孩子们听多了，还是有几分害怕成为学良的。
      学良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著名的将军？—— 其实此位学良不姓张，他姓韦，是我工作的学校所在的龙马村的人。
       他现在看上去五十岁左右，一米四几的样子，瘦小，总是一个人在公路上默默地走着。他头发倒剪得很短，只是脸好像不怎么洗，衣服陈旧，有点脏。如果他头发乱而长，脸脏得发黑，衣服脏得发亮破得漏屁股，说明他是疯子，不会打理自己。他的样子是在疯子与正常人之间，但是他又不疯，他从不打人，也不胡言乱语。
       我小时候就听老人家说过，一个人如果总是张着嘴忘了合上，很可能属于愚人一个。他就是常常张着嘴，在路上遇到村人时仍张着嘴，反应缓慢。他看起来还很胆怯，走路、做事动作小心翼翼，沉默寡言，我几乎没听见他说过话。
      他有时去帮人家放牛，回来了就有饭吃，有烟抽。不知是别人认为他满足了，还是他自己满足了，反正他什么也没说。他的生活就这样简单而悄无声息地过着。我在路上遇见他时，他有时一个人沿公路慢慢地走着，有时正把牛牵回来。牛比他笨，因为牛得听他使唤。他是笨人，但是他会放牛，让牛吃饱了再把牛牵回来。这是他在村人眼里唯一的用处。
      有时没有人请他放牛，他会在家自己煮饭吃。他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没有老婆，兄弟姊妹也不在身边。他以前跟着父母生活，现在一个人住在已故的父母留给他的一座旧房。
      他不像别的傻子那样整天傻笑，因为我几乎都不见他笑。在路上遇见他的时候，我如果盯着他的脸，向来目不斜视只顾张着嘴一脸茫然走路的他，也会有所发觉，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会闪现出尴尬和忧愁。
      村里有许多赌棍，常聚在村头打牌赌钱。有一次打牌者小孩发高烧了也没人送去医院，年迈的老婆婆手操一根木棒赶到打牌的地方打闹一场。有的赌棍不仅把自己赌穷了，还教唆村里年轻人、小孩子也赌。
      村里有一个贼，偷东西非常厉害，他说自己没有一天不偷东西就不舒服。村里几乎人人都被偷过，可谓人见人恨。他被捉被关过几次，出来了还是老样子。有一天晚上，村里许多男人喊打喊杀地从村里追到村头，原来又是在追那个“无孔不入”的顽贼。
      学良会放牛，会花钱买最便宜的烟抽，但他不赌，也不偷。他就这么的无声无息，无欲无求，就像一片默默无闻的轻飘干瘪的枯叶。村里人教育小孩想找个反面教材的时候，不知怎么总是首先想到他，也许与他一生混得不好有关吧。
       其实我还是听见过他的声音的。那一次，他在学校旁边的村路上走着，手里拿着一根烟，遇到了我，忽然打了个招呼：“老师！”同时还报以一个友好的笑容。那情景至今我还记得，只是后悔自己当时回答的声音太小，笑容不够明显，不以足够的友好回应他的礼貌。
       他从不出过村子。他在村里长年累月地漫游，漫游成了一个意象。他漫游的时候，只有天，只有地，天地广阔，无我无他。他在村人眼里只是司空见惯的一座废墟。
       他哪来的钱买烟？原来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长得身材高大，聪明能干，都在县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在县城有房子。他的吃、穿、抽烟倒是不愁。
       他给我的印象是灰灰的，灰色的头发，灰色的脸，灰色的衣服，常常走在灰灰的水泥公路上。有时天已灰蒙蒙的时候，他还走在公路上，不是很靠边。我有时会担心晚上开车的人会不会看不到路上行走的他，因为有的人车速很快，有的人车灯不亮了。


（题目已由《学良不姓张》改为《学良》，内容已删倒数第二段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