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指尖上滑落的花样年华

从指尖上滑落的花样年华
文/郭玉琴 年华似水，岁月无声容易过。在某个昏黄的夜晚，我站在临窗的高楼上，向云天深处仰望，突然觉得时间在心底沉淀成白茫茫的颜色，引领着自己的心正有些不知所措。想起上个世纪留声机里的周旋声音，她的声音也正是这样如水从留声机里传出来。隔着电影的屏幕，一首《似水年华》缓缓流过我的心扉，直到多年后我的记忆里为它长成青苔。 我初次听它，总觉得周璇有民国范儿的味道。其实不仅一首曲子可以烙印上一个民国年代色彩，就连一块布料也是有范的，可以佐证一段流光容易把人抛的似水年华。 去裁缝店裁剪衣服，为自己的袖长身材量身定制，是上个世纪我们每个女人都有过的经历。一匹布料也可以赢得佳人芳心。家里箱子底下母亲压过的几条的确良花格子布，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宝贝一样放到太阳底下晒了一次又一次。每年六月晒衣服的季节到来，母亲都要在晒后用手指在布上轻轻抚摸，抹平，然后啧啧的赞叹着布的色彩明艳好看。那些布料是家什中稀有珍贵的一部分，来自于我们一出生满月的时候，姑姑或是姨妈送来的诞生礼物。母亲舍不得给我们做衣服，自己也舍不得用它做衣服，总是说等我们长大了些再穿。那些布料在母亲目光的打量下，一年一年安然无恙的躺在箱子底下，而我们却在光阴的目送下一年一年的长大，将这些布料嫌弃。曾经视若珍宝，以为总有机会等到女儿们长到花样年华，它们就会一一拍上用场。可是母亲失望地是，后来长到花样年华的女儿们，眼里根本没有看上这些布料。 到底是母亲的一片心意，那些被母亲珍藏的布料，年年发狠心要拿到裁缝店裁剪几件成品的衣服出来穿，以免藏久了可惜。可是到最后却都因为心底上有疙瘩，深怕落伍的时尚眼光会招来别人的嗤之以鼻，而作罢。最后，有几块好的布料还是母亲自己留用了，做成衬衫小褂，其余的一一被我拿到裁缝店裁剪成了睡裙。 九十年代的裁缝还是个吃香的手艺人，而现在我在一座城市里走遍大街小巷也很难找到几家像样的裁缝店。裁缝店也已经随着大批商场专柜成品衣服的出现而被时代所淘汰。所不同的，能够存留下来的几家仅有的稀落裁缝店也绝不是没有原因的。譬如小城附近有一家专做旗袍的裁缝店，她家的生意从来不寥落。那些好看的布匹，那些量着尺寸的木尺，我在记忆里都还一一熟悉。那做衣服的老板娘凝视一块布匹盘着纽扣的神韵，我也是曾经这么熟悉而羡慕的。站在旗袍裁缝店前，看着一个个如花美眷来量身定制，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有古典范的情结之人，仿佛眼前的花样年华都是属于自己的。真正的似水花样年华，就算任葱茏手指滑过千遍，这有范的美感也是不能颓废的。水流千遍，潮涨潮落，起伏不定的还是一个人一个年代留下来的审美观。 我对旗袍的情有独钟是从张曼玉的《花样年华》开始的。张曼玉的曼妙身姿衬托过二十七件不同色彩和款式的旗袍，在王家卫的一场蒙太奇电影手法衬托下，张曼玉用肢体语言美解读着花样年华的真正含义。回眸凝视，张曼玉梳过好看的爱司头发型，在我剪辑过的旧贴花纸上还有着经年岁月留下的发黄味道，而那从岁月里走来的落寞，孤寂，以及马提灯照着的青石板小路上，张曼玉和梁朝伟的无数次在昏黄摇曳灯光下的邂逅，错过，都因她的一身灰色条痕的旗袍而散发出忧郁的气息。张曼玉把一块布料穿成一个人情绪反复多变，情感纠葛成千丝万缕丝的道具，不得不说这是她把旗袍穿的最成功的地方。《花样年华》里的电影主要是以主人公苏丽珍和报社主编周慕云的婚外情为情节发展线索的。但是导演王家卫很会玩一场蒙太奇剪辑紧凑节奏的独特情调，苏丽珍和周慕云两个人本是住在同一个香港房东家的邻居，可是他们却都因为彼此的配偶勾搭成奸而在感情上受到了伤害。双方的配偶并没有从电影的屏幕上真正出现，只是以一个背景声音出现的，但是声音却传输出最好的情节推动效果。而他们同时发现彼此的配偶背叛的行为却都源于一件熟悉的什物，男人的领带和女人的皮包。周慕云约苏丽珍吃饭只是想进行一场情感复仇式的心理报复，而苏丽珍答应约会却是为了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这一场背叛的。各怀鬼胎的频频约会，导演王家卫并没有像一般婚外情电影那样在表现手法上流于熟套，中间没有激情苟合的具体画面，只是用两人在餐厅吃饭双方的衣服频繁更换上突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不简单。 二十七件旗袍对于张曼玉表演的苏丽珍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２７件旗袍的色彩深浅浓淡对比都很强烈，反衬出主人公的情绪喜怒哀乐，从高潮到低谷，起伏不定。其中有一件大红色的旗袍，是苏丽珍出现在周慕云租住的酒店里穿的，暗示着她已经爱上了他，心里的欢喜不言自明，与她起初发现丈夫出轨走在昏黄的路灯下黯淡的条纹灰色旗袍是有很大反差的。而最后她穿着草绿色的旗袍出现在他的公寓里，回味着他悄悄远走新加坡的前一天对她说的话，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则是她满怀希望的落空象征。爱情是可以给人生机和希望的，可是这生机和希望却在最后的公寓人去楼空里破灭。 红尘似梦，我很惊叹一件布料可以演绎出这么多撩人心魂的故事，可谁不曾在花花绿绿的服饰装扮里沉湎过自己的心思呢？流年果然似水，爱情在花样年华里最终也没有越过沧桑。多年后的周慕云把苏丽珍穿过的一双绣花鞋收藏在新加坡的家里，而多年后的苏丽珍领着一个五岁的男孩子庸生，悄悄地潜入周慕云的家，划起一根火柴，点燃一根烟，留下自己的唇印，打了一个电话到他的报社，却没有说一句话就挂了，只带走了一双绣花鞋。仅仅因为一双绣花鞋，苏丽珍就原谅了周慕云当年对她的抛弃，而他也仅仅因为绣花鞋的丢失，而陷入惆怅中，在１９６６年的柬埔塞把秘密写成一张纸条塞进一个山洞中，然后将洞堵死。 电影中张曼玉葱茏的手指划火柴的样子，至今一直留在我清晰的脑海里。遗憾的是张曼玉已经老了，不知道她现在再穿上当年在《花样年华》里的旗袍，会不会也有如花美眷敌不过沧桑的感伤？而剧情中的苏丽珍一直说，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尽管不一样来自于骨子里的高贵，道德上的保守，不敢去背叛，可是他们曾经那样一起亲密地聚拢在一间密室里写武侠小说刊载，彼此是那样的快乐而甜蜜过啊。多年后出现的庸生这个男孩子，导演王家卫并没有交代他的父亲是谁，可是我们心底都明白，六十年代的香港，武侠小说的宗师正是金庸大侠和梁羽生，古龙他们。就算是隔着蓝玻璃一样纯粹的时光，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可是谁曾是你心底的遗憾，又有谁能否认到底呢？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4-6-9 08:2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