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韶老太

  韶老太
　　　　
　　韶老太精精瘦瘦，胸前挂着写有姓名、住址、电话字样的长方形压塑小牌牌。每天在小区里走来走去，日出日落，神定气闲。
　　韶老太喜欢跟人韶，微笑荡漾在布满皱褶的脸上，像和熟人、家人、亲人一样，和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点头，招呼，搭讪，“吃过啦？”“下雨啦！”“放学了？”“刮风喽！” “出去啊？”“回来啦？”并不在意别人的异样，无视，木然。
　　谁都有自己的事，很少有人搭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况且还是一个老人，一个韶七韶八的老女人。亲眼见过三、四个衣着光鲜，时尚女孩从她对面走来，她致意，女孩子们互相笑成一群花蝴蝶，争相逗乐，说：“找你的！”“去去去，找你的！”“格格格……”银铃声洒下一串远去了。
　　记不得何时了，我与她擦肩而过，她招呼我，我习惯性地向她挥了挥右手，说：“早！”
　　谁知再见时，她也向我挥起了右手，很认真，开始有点过长、过直、过前伸，渐渐恰到好处，颇有了风度，敢情她练习了多少遍吧！以至成她和我相见必行的礼节。
　　就我而言，挥挥手而已，可对她，却显得过于慎重其事，我有点不安，又不好意思叫老人家别再挥手了，怕她以为我不愿意和她这样礼尚往来，也许，她很愉悦这种挥手之间的交际呢？不如顺其自然。
　　有一天，她挥手以后，笑呵呵地站在路边，突然问我：“你晓得我今年多大啦？”
　　这可是我一直想知道，一直没好意思打听的问题，既然她主动提起，我使劲猜猜吧：“您有八十高寿么？”
　　她笑了，弯起食指做了个“九”的手势数字造型，说道：“还小呢，才九十哟！”
　　她见我露出羡慕神色，韶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说一共生养了五个儿子，六个女儿，老大今年六十九，大学教授，十一个子女个个有出息。不过，自老伴去了另一个世界后，有三个儿子也去服侍老爸了——这可是她笑嘻嘻说的原话。
　　她说在小区有一套房子，一人独住，每天早晨一杯牛奶，两只油煎鸡蛋，一只馒头。然后的工作就是出门，从东走到西，由南折向北，走来走去，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那次，她正在絮叨时，急匆匆来了一位手提方便袋的中年妇女，大声喊道：“妈！”她脸一沉，问：“喊这么大声，干什么事啊？”原来是三女儿送吃的来了，对我说，“说好了在小区门口等的，我妈倒好，跑这里来了！”韶老太可不领情，反驳道，“你电话里说八点到，我老早就在这里等了，现在已经八点二十了，怪哪个啊？怪你不守信用！”三女儿连连点头，不敢违拗她，压低声音打招呼，“难为你哦，听我家妈妈韶。”
　　韶老太耳朵尖得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我不韶吧？”
　　我连忙说，“不韶不韶，您老健谈！”
　　韶老太很开心，没忘向我挥一挥手致意。
　　忽然，她大声喊了起来：“下雨了——”“下雨了——”
　　听到喊声的楼上人，纷纷打开窗户，收起晒在外面的衣物，感激地望她一眼。
　　九十岁的韶老太一路走，一路不管不顾还在喊，“下雨了——”“下雨了——”
　　韶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