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黎明成长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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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黎明成长
(1)
二月,实在有负于春天的美名,是它的虚岁,一年的春意还没有闹起来。更多的记忆,是冽冽的清风,割着人脸疼,伴着冷冷的古月,恍惚间就虚度了日月。寂静里,树皮陡然裂开,脆脆的,带着逢春而发的痛快,虽不张扬却捎来了春信。
过年那几天,我就沿着春的踪迹寻找,只是藏得太深,除了渐渐瘦下去的雪,一切都存在于大自然神秘的构思中。
往年我并不注意春的细节,今年我特别关注了早春。二月尽三月初,学校就要开学了。年前天气渐冷,夜渐长日渐短,不得不让儿子寄宿在学校。儿子一肚子的苦水脱口而出,真有这么差劲儿吗,把我笼进一片扩散开的雾霾里。一个人,一件事,退却的理由总比面对的理由要充分。
自从儿子升入中学,叛逆心里越来越严重,作为父亲,我有必要与他进行更多的沟通,修剪掉性格的枯黄,让儿子更加阳光。
我虽然答应让他回家,却也满腹惆怅。儿子所在的中学,每天早上五点四十就早读,晚自习结束已是九点。听儿子说,学校生活分外紧张,孩子们都和衣而眠,早上听到哨声,囫囵一洗脸,就坐到了教室里。住校生尚且紧张,何况我家离校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早上送,晚上接,还真需要一股气力呢。
儿子满怀期望又略有担心的眼神,让我感到自己还是儿子背倚的那座山,扛起儿子的黎明。
(2)
闹钟铃声清澈如水,五点一刻。
今天是儿子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我深吸一口气爬起床来,昨天的疲顿还残存在腿上,酸疼酸疼的。儿子小屋的灯亮了,一条夺目的光柱安静地倚着门缝,迟迟不见动静。妻子大喊儿子起床,屋里传来疲沓又冗长的响声。接着卫生间的灯亮了,厨房的灯亮了,餐厅的灯最后也亮了。
推开门,隔夜的凉像隔夜的茶浓重地灌进来,昨天的倦意吹落一地。屋外的黑深不见底,悬在头顶流动,仿佛我们是这暗流包围下的鱼虾,此时此刻,是没有能力透过黑暗看到表面的水蓝的。
虽然是黎明,但这是二月末的黎明,天空对于夜色的保持,倔强而威严。松柏、马路、绿化带也黑黢黢的。我感到,天与地并非相对,而是俯视,很多仰视的事物都必须和俯视者自觉保持色调一致,这种暗是自上而下的。
早春的寒,刺肤之痛,顺着脖根向肚里延伸,我很快给孩子拉紧衣襟,骑着电动车冲进夜色中。小区的大门外,路灯亮着,它们推开灯下的黑暗,把黑推到了路的两边,柏油马路一片灿然。路两边是绿化带,窄的地方宽约五十多米,宽处有近百米。五点半,这个黎明并没有给云集在绿化带里的树更多的光亮,它们的厚度与夜色扰在一起,夜的后半部分就显得更厚实了。
没有戴帽子,我有些后悔,刚才忽略了这是夜色笼罩着的早春,稚嫩的样子只具备春的雏形。刚出来时,只是感到凉,骑着电动车时间一长,额头就冰冷冰冷的,脸上的肉渐渐僵硬、麻木。我咧咧嘴,提提眉,终于从麻木中找到了痛苦,我想,很多事物只要找到痛苦就有拯救的希望。于是,我反复咧嘴提眉,对于冷,运动就是一种有效的抵抗。我回头看看儿子,他穿着大棉袄,头戴棉帽,有我身体的遮挡,一切均好。速度快,时间短,这才是摆脱寒流的办法。于是,我加大电门一路狂飙,时间推着我开始流动,轻飘飘的,像风。路灯、站台、垃圾箱也反方向流动。
儿子敲着我的后背,我放慢速度停下来,儿子把书包卸下来,很生气地抛给我,拍了拍肩膀,说背不动了。对于吃苦耐劳品质的培养,我本想对儿子说些什么,可接过约有二十斤的书包,不知从哪里说起。另外,时间也紧,还是行动吧。我把书包放进了车筐里,压一压,挤一挤,还是不能完全进去,书包像是装进筐里的宠物,正淘气地探出头来,向外张望。这样也好,减轻了儿子的负担。只是前面的车灯就被遮挡住了。前面没有路灯了,我有些担心。刚这样想着,只听咚一声,电动车一个俯冲从低处跳了起来,我赶快双脚着地,吓出一身冷汗,低头一看,平坦的路上也暗伏着坑,路面已经破坏,像口大嘴,张着正圆。我又后悔了,骑得太快,危险无处不在,何况孩子还在车上呢。于是,我放慢车速,不急不缓地行驶在路上。即便再慢,与目的地的距离正在缩短,我有些乐观。
(3)
这些天,儿子一直是站到早读结束才可以坐下的。儿子总怪怨我骑得太慢,让我与老师谈谈,凭着关系网开一面。我却乐呵呵地劝他,规矩就是规矩,迟到了就站着!立起来的规矩怎么可以破坏呢!天就要亮了,不会太远的。
近几日上路,不再无聊。小区外的小吃铺已经开了,里面的灯光被门一规矩,像块立起来的金砖,被打磨得光亮。忙碌的身影闪在门里门外,屋子里是亮的,屋外是暗的,人处在亮与暗之间,一下金色,一下灰暗,很像屏幕上的皮影戏。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就是如此迅速而鲜明。我仔细看看,都是一些小学生,孩子们身后的书包仿佛是一个个彩色的壳儿,他们买了早饭,三五个一团,瑟瑟地站在一起等车呢。
家长对于孩子是寄予厚望的。这里的很多学生都是花了重金才敲开了名校的大门。特别是近两年,高中不仅没有普及,反而大幅度缩编,上个高中成了大问题,一旦考不上高中,那就得进职业中学,可真正又有几个像样的职中呢,还不是鬼混三五年出来,能到哪片林子里找口饭吃呢。考学校是孩子们最重要的出路,老百姓是看清楚了自己处境的,所以这里尽管离校很远,交通又不方便,家长们也豁出去了。学生都是合租的士去学校的。中午吃在小饭桌,晚饭后再从小饭桌接回来。相比较这些孩子,我算是近得多。儿子不高兴时,我时常这样说。
黎明,顺着曲曲折折地山坡睁开眼睛,目光向上,收起星星,光亮如春潮,一层一层,一浪一浪,从西向东溢出。这辽远的水星子迸溅到我身边了,你看,灯光与黎明有了更多的融合,不像前些天对于夜色的态度——明显地去叛逆。
在这种明与暗的较量中,每个事物都像两面派,头顶举着一团清,脚下踩着一团浊,清与浊搅和在一起,暗处显得亮了,亮处还藏匿着不愿表达的暗色。此时,天空是朦胧的,天空笼罩下的房舍、枝柯、行人、车灯也是朦胧的,就连鸟在树丛中的叫声也是朦胧的。
儿子有些兴奋,没头没脑地说,天亮了,总算有盼头了。
(4)
我很喜欢近几日的黎明,院子里,空气像水洗过似的,新鲜,润泽。也许春雨夜里偷偷来过,可哪有它们的足迹,清风如丝,这是三月末,儿子也喜欢这样的晨,他很早就起床了,拿着英语书站在院子里琅琅地读,还摇头晃脑的,比起从前来,自觉多了,可是长大了。更准备地说,已经适应了迟睡早起的中学生活。我也常教育儿子,我们无法改变环境,就得改变自己。他也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会像黎明的奋斗一样铺展开,那些天天黑,多少个早晨也亮不起来,可是一旦到了该亮的时候,几天内一变再变,就那么亮了。这就是青春期。
儿子说:“黎明长大了。”我望着他,笑笑说:“我是伴着黎明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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