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煮的光阴

         三轮电动车哼哼唧唧向前行驶，村庄被远远的甩在身后，爬上一个坡，就是公路。左拐上了公路继续行驶，远处的土地触目一片暗黄，白杨树萧条的站在晨风中，像一群不喜欢做早操的小学生一样机械的舞着枝条。节气已经是春分过去，路边林带里还是荒草成堆，秋天整修了的田埂在草堆里显眼的横着。上面三只硕大的流浪狗，两只正在分食一只死羊。一只趴着闭着眼睛打盹。公路上车来车往，这三只狗看都懒得看一眼。

        远远的看见那辆熟悉的卡车，白色的，停放在大片大片的树苗地边上。这些树苗是春天旷野里唯一的风景，柳树苗已经微微泛绿。车的主人正在等我们，等着我们帮他打理他的这些树苗。到车前停下三轮电动车，老板已经迎过来，简单的问好，就指示起今天的活计。上午要给杨树苗平茬。下午栽香花槐幼苗。

        听说要给杨树苗平茬，大家心里都有一点怵。平茬就是把去年插秧活过来的杨树枝条离地四公分剪断。枝条可以剪新的秧苗，留下四公分今年继续发芽长新枝。水肥充足的秧苗一年就长得和拇指粗细，还有比拇指粗的。成千上万的苗子都要被剪掉，蹲在地里手执剪树剪子这样剪一天，对手和胳膊都是一种考验。

        站在地头，看着一根根如标枪一般挺拔的树苗，去年剪树苗后手的惨状和胳膊的疼痛又浮现心头。那是一种让人夜不能寐的麻痛，手指蜷缩，手背肿胀，手心的疼痛感让人不敢使劲伸直手指，这种状况持续了四五天才有些好转。一群女人戏言：这哪里是给树平茬，这是让我们拼命。

        提着剪子，女人们有些悲壮地走向树苗地开始工作，一冬天的休养生息让女人们腰身臃肿肥硕，干起活来倍感费劲。有蹲着剪的，有弯腰低头剪的，有单腿跪地剪的，还有双膝跪地向前匍匐剪的。所有的姿势只为了剪断眼前一根根树苗。你看那个女人，单膝跪地，双手抱着剪子在树苗根部转着圈的使劲绞，不知道是剪子太老还是她手上没劲，树皮都绞成细沫了树还没断。女人恨恨的大声咒骂着，咬牙切齿的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上，“咔嚓”一声，树苗枝干重重地摔在眼前的尘土里。女人松了一口气，膝盖拖在地上挪向下一棵树苗……

        剪了一小块地，女人们的形象已经有些狼狈，头巾松了，帽子歪了，口罩挂在一边耳朵上来回甩着，膝盖上顶着一个土印。一些人开始不停的甩手，剪树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偷偷摸出手机一看，离上午休息还有漫长的三个小时。女人们一个个呲牙咧嘴，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树苗，心情像掉进了水桶里的青蛙，烦躁而无奈。一遍遍的挣扎，却又一次次的停留在桶底出不去。手心隐隐约约表达着疼痛的意思，虎口因为树太粗承受不了剪子那么大的张合力像撕裂一般，手腕似乎不是自己的，肩膀也开始用酸麻抗议。太阳慢吞吞的爬上天空，有气无力的照着大地，看了几眼匍匐在树地里的女人们，躲进云彩背后再也不出来。

        剪不断树苗的女人开始了谩骂，骂树苗太粗，骂天气刮风，骂老板没人情，骂剪的快的女人讨厌。骂一阵笑一阵，笑完继续骂，继续剪，骂完继续笑。时间在这一刻是那么漫长和煎熬，一秒钟都是一种折磨。她们用这种笑和骂来分散心里的烦躁，打发枯燥无味的生活。

        天空飞着几只喜鹊，变换各种身形表演着自己高超的飞行技能，飞累了，一个转身，潇洒的飘落在杨树苗最高的树枝上。细小地树枝经不起喜鹊的踩压颤颤巍巍晃着，好像要把喜鹊甩落在地，可喜鹊是最爱卖弄自己的鸟，它甩着尾巴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愣是在树顶细小的树枝上站稳了脚跟。得意的“喳喳喳”大叫。一个女人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恨恨的掷向枝头狂喊的喜鹊，还不忘来一句国骂。土坷垃没打到喜鹊，受了惊的喜鹊扭着屁股飞走了，临走在这些女人干活的上空盘旋了几圈，似乎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手越来越疼，时间仍旧没有到中午，女人们开始三个两个一伙的找地方上厕所，旷野本就辽阔，她们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找到合适的地点。一去一回得十来分钟，厕所上回来继续剪，手已经明显的肿了起来。

        剪倒的树苗散落了一地，那个小男人跟在女人身后一根根的捡拾着。几个女人开始打他的主意，试探着看能不能把自己手里的剪子换到小男人手里。女人们诉一会苦，装一会可怜，甩着手喊疼。看这个小男人会不会动恻隐之心。几个女人用尽心思，这个小男人只是呲着他那颗大龅牙得意地笑。反正想把剪子换给他，没门      
          没有指望的女人们又一次摸出手机看时间，时间似乎被人动了手脚，干了这么久的活，怎么还不到中午？太阳躲进云层再也没出来，风却来凑热闹，刮起一阵阵浮土。远远驶来一辆三轮电动车，几个女人对双膝跪地匍匐向前的一个女人惊呼，你看你看，你那个怎么像你儿子。女人抬头细看，可不正是自己在省城重点高中上学的儿子吗？他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出啥事了？看着儿子一步步走向自己，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儿子笑的阳光灿烂，两个月不见，又长高了。仔细询问，原来今天星期六，儿子随亲戚的车回家来看看。回来看见母亲不在，一打听在这里就过来看看，一会马上就走了。女人的心总算放下了，儿子抢过女人手里的剪子，半蹲着开始剪树苗，到底是男孩子，手上有劲，几下就帮女人剪倒了一大片。女人一边甩着手腕一边和儿子聊天，问东问西，儿子一边剪树一边小声的回答着。

        剪了一会，儿子要走了，女人开始询问一起干活的女人谁装钱了。一群女人零七八碎的凑齐了五百块钱，女人拿过去递过儿子。嘱咐他在学校吃好喝好，千万别亏待自己。儿子似乎眼里有泪，拿了钱头也不回的走了。女人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拿起剪子继续匍匐在地用双手使劲剪树。

        看了无数次的手机，时间总算熬到了中午，剪倒的书苗和站着的树苗齐齐整整的拉开了分界线。女人们拖着有些跛了的腿，甩着手腕，像一群打了败仗的伤兵，懒散的走向地头休息。斜靠在身后的土堎上，嚼着馒头喝着凉开水，一个女人开始叨叨：穷光阴，富光阴，熬出来就是好光阴……又是一通大笑，熬吧，熬吧，光阴就是这样熬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