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爹过年
2021-12-28经典散文
[db:简介]
十一岁那年,腊月二十六。回家探亲的志明叔要返矿上,临走时拐到我家,问有没有东西捎给我爹。那个时候,我已经帮娘打扫过屋子,置办了年货,白白的窗户纸上贴了红窗花。突然间觉着自己很能干。把俺捎去吧——俺去陪爹过年。我大着胆子插话。大人们互相看看,居然……同意了!
我和志明叔坐了一夜火车,又倒了两次汽车,来到爹独住的狭窄小院。厨房里冷锅倒灶,乱糟糟堆些杂物。住人的屋子里有个铁炉子,炉面污黑,一股呛人的煤烟味儿从炉圈缝隙窜出来,和常年散不出去的烟味儿混合在一起,熏人皱眉头。
地下几只空酒瓶,横七竖八躺立。两个木箱上堆摞着没洗的碗筷,纸袋子里有半把挂面,蔫了的半拉白萝卜,几片白菜帮儿。墙上糊着的报纸泛了黄,烟头烫出黑黄色小洞。黑乎乎的顶棚,墙角处挂一串儿蛛丝。
我抓条毛巾围在脑袋上。脱鞋,上炕,被褥一卷,举着鸡毛掸子一通划拉。爹先是拦着不让我折腾,只说自己收拾过了。我不管,边干活边指挥他,把这个放到那边,把那个挪到院子里。爹真就这样过年?皱巴巴的工作服拎起来,能抖下二两灰。我问爹。爹黑红的脸上笑出褶子来,过革命的春节,天天上班,没人串门。糊弄着过。
被子褥子搭在院里的铁丝上,鸡毛掸把儿抡开了啪啪啪使劲抽,灰尘在阳光下暴起来。床单、枕巾、窗帘,哗嚓哗嚓我洗个不停。
腊月二十七下午,还有意外收获---炕席褥子底下放日常用品的盒子犄角旮旯,几乎随处都能翻出钢镚儿来,有的亮闪闪,有的脏兮兮,还有的字迹模糊硬生生变了形。一分二分居多,偶尔捡到五分的。悄悄数了数,竟然有两块四。
晚上窝在被子里,指挥爹在炉子上烘烤我湿湿的棉袄袖口和前襟。爹说,俺闺女顶事了。
第二天,爹带我翻过道坡梁,站在供销社门口,嘱咐我不要乱跑,然后自己去上班。
我分别在三个柜台前排队,买了过年特殊供应的半斤白糖、半斤猪肉、一棵白菜。买了一盒饼干,两张毛头纸,六张印有金黄向日葵的墙纸。又转到新华书店,买了一张毛主席像,买了一张年画。后来,又添了一挂鞭炮,几个二踢脚。
腊月二十九,热水里抓把碱面,我把家里的瓶瓶罐罐一个个擦干净。干爽的床单铺在炕上,细丝丝能闻到阳光味儿。爹盖的被褥实在看不下去,犹豫了几次都没敢拆开---来时娘嘱咐,可不敢憨大胆,拆开洗了你可缝不住。爹过年都不能盖上拆洗干净的被子——我还是不顶事。
毛主席像、年画贴好。新窗户纸、墙纸一张张糊上。屋子里亮堂起来。爹下班进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说好、好看!
年三十,贴春联。志明叔托人写好对联,送到爹单位,说好大年初一晚上来喝酒。
爹下午放半天假,在家剁饺子馅。我在一旁给爹缝工作服上的扣子,还不忘嘱咐爹,肉再剁碎点儿,再剁剁。老家风俗,初一早晨讲究吃烙饼,讨来年大翻身的彩头。我暗暗想,明年,我一定要学会做烙饼。
晚上听着收音机里的京剧《红灯记》,爹翘起二郎腿,跟着哼唱:提篮小卖---,拾煤渣……
爹打着手电筒,陪我从公共厕所往回走。山坡上灯光点点,夜空在远远近近鞭炮的炸响声中震颤,一爆一亮。院门上的小红灯笼,照着我和爹,在地上拖出两个一长一短互相时而叠加的影子。娘和妹妹们这会儿正做啥呢?我忽然想。
爹,过年好!
爹,闺女给您拜年啦!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