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列传三 瓦匠包文子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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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儿”文子姓文,脖子后头有个大包(肉瘤),人们就送他这个雅号。他是瓦匠,住广安门内干面(登莱)胡同里头;虽是泥瓦匠,可不在营造厂(建筑公司)供职;也不是有执照的瓦木作。他单挑儿,用不雅的老北京话说:是屁眼儿插棍儿——耍人儿的。但在这一带草根社会里是知名人士。
广安门一带的穷人多,不论杂院群居,还是小院独处,住的没好房。碎砖头的墙,麻刀灰的顶;每逢雨季,墙塌顶漏,常见。人们对生活的期盼是“干柴、细米、不漏的房屋“,烦心的是“漏房、湿柴、病老婆”;每年雨季之前必须做的是修房。 “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农历五月前瓦匠最忙,常说:过了二月二,瓦匠来了事儿;到了三月三,瓦匠上了天。年年如此;包儿文子守家在地,一天到晚磕头碰脑,老街旧邻能不熟识?街坊熟人,干活实在;一间房子半间炕的,生人进进出出,不方便也不放心。年年包儿文子都出了这门进那门。他当然成了”知名人士“。
着急的主儿,旧历年前就安排修房,跟包儿文子垫话儿:“过了年,我头份儿啊”。要是前边没人提过,他就应下“一定先给您做!”要是已经应过别人,他按先来后到顺序排“您还真晚一步哩,李家、刘家都先说了。这两家一交工,您那就进档儿,绝不误事。放心吧您!”
北京瓦匠砌碎砖头墙,是长项;核桃大的砖头儿都能给你用上。一面墙,就四框用点整砖,全是碎的。砌墙的泥,新墙,买车黄土(街上常有拉黄土卖的,用于摇煤球得多),土性不粘,掺点石灰或麦竽子(麦粒的壳);旧墙,把旧土过筛,掺石灰;叫插灰泥。不拉渣土,不运新料,两省。碎砖有平面的(看面)朝外,缝儿也要尽量直;墙的整体要平,就仗着泥了;泥厚够三公分以上,碎砖找平顺直,卧进泥里。“齐不齐一把泥”的俗语,就这麽来的。墙是里外两层皮,中间要用泥和更小的碎砖填实——填陷。不少用料,外头不显眼。花了钱没见效果,北京人说:‘这钱填陷了,白淹浸了!’
砌这种墙,得随时留心,太快,填陷过多,鼓肚子,返工。要是上了架子,上下有人,出事更不得了。伤着人,赔钱吃官司;一上高儿,就得老盯着。
屋顶补漏就是抹层麻刀灰,刷遍青灰。和旧的一色,好看。厚不过一公分。大面积抹。就叫苫背了。漏了就抹,看拆的老旧房,就知道抹十几层灰的常见。万不得已才挑顶。
活儿不大,包儿文子到菜市口铁门胡同人市(劳务市场),叫俩小工,搬砖和泥打下手;就开工。活儿大,旧房翻建,盖新房;就得上人市找大工,或找手里没活的熟人、师兄弟,开工前还要上茶馆或饭馆,一块坐坐;商量商量,他把活交交底,大家研究个方案,分分工。定个日子(要和房主先说,挑好黄道吉日)。找够小工。包儿文子准备绳杆架木、鍬鎬耙筛等工具。他‘脱产’荣任包工头儿。‘工码’儿按市价走,由他发。那时社会风气实诚厚道,除非发生意外,没有干完活不给钱的。工头当然要多‘吃’,但没猫腻。向甲方要一块钱,发给干活的八毛。工具折旧。现在是四个馒头他先掖起仨来,剩一个还掰半拉,嘴里念叨:“咱拿一般多”。不是见利忘义,是根本不知道什麽叫义!
他没干过太大的活,订单也不是年年排满;守规矩,不贪不义之财。只够肚饱的量,没有怀揣的余。好喝酒,菜不讲究。酒铺,三分钱一个羊脑,一块咸菜,照喝;瘾来了,要个碗酒(二小两一碗)一仰脖下去,一边掏钱,一边张着大嘴‘哈’!抹着嘴跟掌柜的说“回头见您”!在家独酌,一把花生米;和人对饮,加菜:榅桲拌白菜心,啃心儿里美。萝卜就酒——嘎嘣脆。
他脾气好,不伤人。见着有钱的,和气,不巴结;遇着穷哥们儿,三句笑话两句哈哈,不说不笑不热闹;可不过什麽。街面上混,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伤。嘻和霭和凑合。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反正饿着肚子没窝头不行,生存至上。市井小民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处世之道。
1949年后,手艺人归了口;成了国家的领导阶级,当上了建筑工人。他长于修缮,砌大墙,跑长趟子活,真不如别人。“反正没窝头不行”,也得干哪!听说“忠诚老实”学习以后,叫他去料具库管料了。再后来,干面胡同占地,盖煤建公司大楼。他搬家走了,断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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