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狗屎

    有时看似最恶心的事情，对特定的人来说，也是一件伟大而遥远的工程。就比如捡狗屎，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能拥有一套我同伴满和那样的捡狗屎的工具，真是天底下一个最大的理想。
    同住一栋古旧大宅子的共有五户人家，宅子中央有一眼长方形的天井，把宅子分为上厅屋和下厅屋，我家住在上厅屋，满和家住在下厅屋。我和满和是同一年出生的，是老庚，也是同学。
    满和爹是老师，自然他家里是大宅子里最富有的人家，比如满和饭碗里有时会有猪肉，我们碗里没有。又比如满和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厕所里，提了新买的狗屎筛和狗屎刮，满村去捡狗屎。我常常对此充满了羡慕，我也希望我家巴掌大的茅草盖的厕所里能有这样两件宝贝，可是令我很失望，没有。
    那时或者还在生产队，或者刚分田到户。满和说捡狗屎倒进厕所里，能增加肥料，为家里挣钱。我因此也想给家里挣钱，我实在太想实现这个最伟大的理想了。有一次，我跟我母亲说，我也想买个狗屎筛和狗屎刮早上捡狗屎。可我母亲认为我这是一个最没出息的想法，“读书不好好读，几多的好事不想，想捡狗屎。”言语里充满了怪异和轻视。她一向教育我，“养儿不读书，不如养个猪。”尽管她是一个文盲，但她要求我一定要好好读书。
但满和每天去捡狗屎对我依然有着强大的吸引力，我有时就跟着他去捡，看他突然在野地里发现了一坨狗屎，眼睛一亮，满脸喜悦跑过去，左手提着狗屎筛子抵近狗屎，右手提着狗屎刮轻轻一扒，一坨狗屎就捡到筛子里去了。有时他看到一条大狗正半蹲着两条后腿在用力拉屎，他更是如获至宝。看他一早上能捡半筛子狗屎倒进自家的厕所里，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多次软磨硬要，又拿满和做榜样，我的母亲最终答应了我的要求。一次她去赶圩，给我买了一个崭新的狗屎筛子，又找了家里一把旧镰刀，用长木棒为把，将镰刀弯成直角，就成了一把狗屎刮。
    一个最大的理想实现了，我心里异常兴奋。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叫了满和去捡狗屎。我村前巷尾扫荡，平日里讨厌狗屎，生怕脚踩狗屎，此刻恨不得多多益善。平日里最怕狗咬，此刻对狗多的地方，狗蹲屁股的地方，尤为亲切。我不时能碰见别的小伙伴或者大人也在满村满地里转悠捡狗屎，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竞争的压力。
    不过呕吐也接二连三地到来。干狗屎或新鲜的硬狗屎还好，不那么臭，轻轻一刮就进筛子了。碰到了腐败的或者泡过雨水的软狗屎，一刮下去，掀翻了个稀烂，刮子也粘了厚厚的一层，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钻入鼻孔，钻入五脏六腑，仿佛肝肺都要呕吐出来，几至于窒息，连忙跑到远处喘几口新鲜空气。把捡来的狗屎倒进厕所也不是件轻松事，“噗咚”一声一堆狗屎倒进了粪水汤里，如惊雷如惊涛骇浪，砸得臭水横飞，衣服裤子甚至满头满脸粘上臭水点子也是在所难免。一个早上，衣成了臭衣，人成了臭人。回到家，母亲说，赶紧去洗洗手，到外面凉凉风。
    几天呕吐下来，我对捡狗屎心生了厌恶，感觉还是读书比捡狗屎好些。

                                                           2012年12月6日  写于余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