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物影像——二拐

                                 
                                                                                                 二拐


       长假，去参加表哥孩子的婚礼。表哥一家住在城中村。



     婚礼在自家院子办，搭了红色的棚子，门外还悬着拱门。表哥的女儿在北京打拼多年，终于在北京有了自己的窝，着实不易。同学孩子的婚礼也在同一天，我捎了份子，人没去，选择去表哥家，是因为和亲戚们又有了见面的机会，另外的原因，在去的路上，和女儿说了，表哥家的院子是我儿时常去的地方。古朴的老宅，高大的桑树，屋顶瓦楞上的乱草下，一窝栖居的鸟儿。

    其实这些都源自我对过去的追念，表哥家的院子起了小二楼已多年，记忆深处的一些念想早已无处追寻，只是心里的一点执拗罢了。

    搭了喜棚的院子加上吱吱喳喳的人，显得拥挤，逼仄。我和各路亲朋打着招呼，其中不乏多年未见的，人世沧桑，免不了唏嘘几句。渴了，拐到后厨，找水。眼前的那张脸让我定格。

    他笑着，笑的憨实，灿烂。我也笑了，笑的眼泪在脸上乱颤。

    许久，我叫了一声“二拐哥”。

    他就是二拐哥。多年不见，身体发福了许多，酱色的大脸透着红润，胡子扎扎髯髯在脸边乱爬，手里的木拐换成铁拐，除此之外，那张笑脸，笑脸的背后依旧纯真，踏实，没有半点岁月的浮沉。

    他停下了手里的活，挪动身体，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我也随着坐了，看的出来，他的身子不如从前利落了。

    二拐是有名号的，姓什么我却一直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他叫贵宝，行二，小时候淘气，从房顶摔下来，成了瘸子。

    小时候看水浒，我把黑旋风李逵的帽子送给了他。




    知道二拐，是我记事起。跟着大人，去姑姑家，末了就不肯回去，和表哥表姐挤一铺炕。那时大表姐已经开始挣工分了，白天几乎见不着，二表姐早早辍学，给一户人家看孩子，不常回来，余下表哥领着我们疯玩。玩耍的队伍中少不了二拐。我们跑，他不跑，撑着拐看我们，一直笑着，掏树上的鸟蛋，他上不去，指挥别人。最喜欢的是在冬天下雪的时候，他在院子里支了箩筐扣麻雀，几乎没有失手过。逮到的麻雀，老的全放飞，他说养不活，会气死。小的，张着嫩黄嘴的才好养。淘到小麻雀，他第一个送给我，大概我是那群孩子里最弱的一个吧。

    后来，他也去了队里干活，却依旧把业余时间泡在大姑家。其时，大姑已经去世，姑父在供销社工作，大表姐出嫁，家里的活基本留给了二表姐。

    二表姐天生的性格孱弱，不多言语。家里的人常把气撒在她身上，二表姐默默承受着，没有丝毫的不快，二拐看着就有点不乐意，为这，他和表哥吵过，也和表姐夫恶交，他成了罩在二表姐头上的一方天空。后来，他们相爱了，姑父不同意，家里其他的人也不同意，二表姐被别的男人娶走了。

    之后，很少见到二拐，再次相遇，是表哥开了餐馆之后。

    餐馆不大，二拐是主厨，一般的煎炒烹炸，二拐还真过的去，后厨的他一边玩着片勺，一边快乐地歌唱。所幸表哥的餐馆距我上班的地方不远，弄到一些新鲜的东西，二拐总忘不了叮嘱表哥，去把兰叫来。

    我吃过二拐炖的狗肉。他去村子里打狗，差点被人家当狗打了。二拐坐在一边，看着我吃，他不吃，他说我的身子骨弱，狗肉滋补。一边美滋滋地倒凉着一盆白糖水，给我去火。

    表哥的饭店歇了业，二拐又找了新的东家。

    后来二拐做起了钉鞋的生意，鞋摊在一家师范学校的门口。这一做，再没有挪窝。

    成年后的二拐，婚事也因了他那条腿，颠簸着，没有固定的落脚点。

    是十年前吧，听别人说，二拐入赘别人家，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特意去问过表哥，表哥说那女人把二拐糊弄住了，家里一儿一女，丈夫死了，过不下去，拖着二拐不放。二拐在女人的事情上一惯地傻。

    傻归傻，年过四十的二拐这次不听人劝，住进了女的家，和那女人打了结婚证。

    不常去老城，有时候路过，就想着绕道去看看二拐，问问他婚后的日子。每次，他都在忙着，一边做活一边和等着修鞋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我问二拐，孩子都大了吧，二拐说，女儿出嫁，儿子已经娶了四次媳妇了，旁边他的朋友接口说，那是人家的孩子。二拐就不言语。

    我问，怎么娶了四次媳妇。

    二拐说，孩子有点缺心眼。

    旁边的朋友忍不住：那女人做了结扎的，瞒着二拐，过了几年不怀孕才知道。二拐不吱声。

    我说。买份养老保险吧。

    二拐说，错过了。岁数超了。

    旁边的朋友劝他，赶紧给自己攒点吧，别到时候被人家扫地出门。

    我问，房子是你的，她的？

    二拐说，她的地基，我盖的。

    那房产证呢？

    二拐说，没有办。

    二拐说，这两年钉鞋的生意不好做了，除了嚼裹，剩不下几个了。学校一放假，他就收拾摊子，开着三轮车贩水果。

    我说，行吗你的腿。

    他说就是这条腿拖累着。

    外面的总管吆喝二拐，二拐起身，撑着拐杖晃悠了几下，才抬脚。步子有点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