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何处安眠

　　一　　
　　夜深了，火车站广场依然彩灯闪烁，把疲惫的乘客带进了梦幻迷离的境地，回家的路因此沾染了些从容和漫长。
　　一、二、三、四、五，淡绿方格、粉红条纹、卡其圆点、玫红、炭黑，五个色彩、图案各异的背包一字排开，拥抱着冰冷的地面，从头到脚垫在身下。一条旧棉被裹住满身的疲乏，他躺在行李包上安然入睡，像一只硕大的毛毛虫蜷缩进被筒。
　　他睡着了，睡得那么沉。睡梦中也许回到了家，正躺在暖暖的炕上，也许他正坐在桌边与家人围着红彤彤的炉火吃年夜饭。
　　我极力想从画面中搜寻他的年龄、身份、职业。我甚至想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回到哪里去？但只看到一头蓬乱的短发和紧闭的双眼，他象一棵包裹严实的菜花只探出头呼吸。
　　他也许不算年轻，但爱美。那几只纹饰各异、色彩明丽的袋子，装满了他辛勤劳作的收获，也承载着他对生活的美好愿望。淡绿、粉红、卡其、玫红、炭黑，如此丰富鲜明的色彩一不留神泄露了他的内心机密。方格、圈点、条纹，恰是田野最基本的组合图案。每一种色彩或图案，也许代表了隐藏在他心底的一个牵挂。
　　入睡前，他肯定捏了捏兜里的车票，一股踏实感融和着暖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那是从凌晨6点赶到车站排队，直到中午才拿到手的“王牌”。陷进潮水涌动的人群，跟着前方的买票大军一寸寸往前挪，眼看售票窗近在咫尺了，可那些隔挡的栏杆延长了他靠近窗口的距离。他终于把几张沾有他体温的大团结，放进小小的售票窗，一张巴掌大小、有些冷硬的车票递了过来，他攥在手里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
　　他如此疲惫不堪，只能随遇而安，席地而卧；他又有些讲究，铺好盖严，坦然入梦。不用考虑，明天是否还冒着刺骨的寒风站在脚手架上，挥舞着瓦刀抹水泥；也不再担心监督员那双审视的眼睛。隐隐的一声火车低鸣传来，期待装满了回家的路，他微笑着睡着了。
　　二
　　这边有一对情侣，背靠蓝色铁栏杆，温馨地偎依在一起。几张废旧报纸临时充当他们的座椅。
　　两只大行李箱，并靠在他们背后。男孩儿满面笑容，嘴巴微张，似乎与女友正设想着走进家门的瞬间情景。他实在太累了，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他上身盖着件橙红色羽绒服，暖暖地拥住前胸。傍晚，售票窗前的那番拥挤已耗尽了他的体力，推搡中他的前胸被什么东西硬硬地顶疼了。刚才他捂着胸口略一皱眉，女友执拗地把橙红色羽绒服套在他身上。他两手轻拢在一起，豹纹手套还套在手上，坦然享受着女友的温情，美美地睡了。
　　女孩儿略低垂了头，恰好靠着男孩儿的右肩。她的米色外套在金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静美。连衣帽下，整烫过的秀发遮掩着白净的脸庞。一件米白色上衣裹住膝盖和腿，双手插到膝下取暖。平日里为生计奔波，流过泪，受过伤，但这一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挣，静静地靠着一个坚实的臂膀，心里的踏实感慢悠悠浮上了脸颊。就要坐上回家的列车了，幸福填满了梦境。拥挤和噪杂、饥饿和寒冷被故乡的召唤稀释，冲淡了。
　　三
　　这位从头到脚裹在毛巾被里，坐靠在栏杆前。散乱在地的几只帆布包和一瓶纯净水，诉说着旅途的疲惫；那儿临时搭起了帐篷，两只行李箱撑裂了帐篷的外角，颇具讽刺意味地与远处霓虹闪烁的王老吉广告遥遥相望；黑皮夹克男子和衣躺在广场边的水泥台上，一只手插进衣兜，另一只手放进怀里取暖；躺在泡沫拼图上的女子，身旁的手推车上堆放着四个行李袋，那些阻挡地寒的泡沫拼图恰恰牵动着她心底最沉甸甸的牵挂；这两位干脆撑起雨伞，抵挡袭来的夜寒。长夜漫漫，路途颠沛，一把雨伞何以阻挡漂泊的风霜雪雨……
　　一张张摄影在鼠标“咔嗒”的叹息声中流转，恰好组合成春运期间火车站广场姿态各异的夜睡图。这些随意躺、坐在火车站广场的打工返乡者，在异乡的夜寒中摇曳着故乡梦。
　　四
　　“春运”这个最繁忙、最五味陈杂、最引人注目的词，总在“年”的节点上，一波波撞击人们的视觉神经，引发心头的万千感慨。
　　翻看着一张张摄影，屏幕被那些震惊的场面覆盖：候车室内外，那些人头攒动、令人窒息的拥挤、那些东倒西歪、疲惫不堪的睡相；春运售票“大卖场”里，那些焦虑无奈的眼神、那些迫不及待探进窗口的脑袋；仓促赶车的人群里，那个挑着沉重的尿素袋子、背着孩子的年轻父亲，那些提着装修材料的塑料桶、背着臃肿的双肩包的蓬头女子，那些肩挑手提背驮的身影，那些践踏奔跑跨越的双腿，那些顶风冒雪沿高速公路艰难跋涉的人流……他们历尽坎坷、波折正向着心中的同一个名字靠近，向着远方那个温暖的怀抱靠近。
　　酸甜苦辣，回家过年。家在远方的召唤，让回家的路途充满了期盼、焦灼和幸福。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怀揣理想在外闯荡的人们，又象迁徙的鸟儿一样踏上了返乡之路。年，就是时光列车的终点站，收拢着奔波在外的游子回归故土。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走过了才知道打拼的艰苦，闯荡过才明白行走的艰难。站在年这个节点，你突然明白，成功与否都不重要，收拾行囊回家才能减少那些惆怅和牵挂。
　　回乡的列车终于启动。挥手告别的站台，依然有一双双送别的眼睛。“保重”，长长的K字头列车，竟然载不动写在玻璃窗上的轻飘飘的两个字。
　　列车启动，他们又在心里喃喃自语，梦开始的地方还是在异乡。
　　2014-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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