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千字文)
2021-12-28经典散文
[db:简介]
姥爷的屋门是紧闭的,上面有一小块透明的方玻璃。透过玻璃往里看,里面时常是仙气缭绕的。姥爷说过,吸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当然爱好不能戒断,习性也从未改变。他的衣服穿到最后都会沦为一个大致的颜色,甚至渐渐发硬。他在屋里用痰盂尿盆,都是低矮圆形、古人常用的敞口容器。家里有两只烧水的壶,姥姥和姥爷各用一只,他们从不共用物品。很难想象,一套房竟然出现了两个格局,一间是乌烟瘴气,一间是窗明几净。我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就有了这样的隔阂。他们之间伫立着一扇大门,紧紧关闭着。
这一天姥爷盘腿坐在床上,伸出三根干燥如树枝的手指,轻轻压在我的手腕上。他开方子很谨慎,要先吧嗒吧嗒吸完一整支烟,可眸子却越发清亮了。房间是完全封闭的,姥姥扒在门口瞧,脸上飘着不散的阴云。她见不得我们生病,见不得姥爷有些脏。
我走出房门,姥姥一副嫌弃的表情,说道:“他又没洗手,还去抓你的手。”
我用一副无辜的样子回应道:“没所谓,治病要紧。”
其实那些天,姥姥也有些不适,涉及到心脏。姥爷是不错的中医,可谓声名在外。其实灌点苦汁调理一下甚好,可姥姥却这辈子没喝过他开的一副中药。她不求他,更不信他。我问母亲这是什么缘故。母亲却说,是姥姥怕姥爷害死她。这句话不禁让我有些骇然。
其实姥姥给母亲熬过中药。她同样觉得药材是肮脏的东西,里面竟然混合了那么多草木和昆虫。她把药材沥尽泥沙、揉搓得干干净净以后,才安心放到锅里去煮。或许在她的眼里,姥爷会巫术。姥爷知道后吹胡子瞪眼睛地大声骂:“药效都被你洗光了!”明明都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他们竟然是谁也没能拗过谁。虽无敌意,却也终不能相互取信。
当然姥姥的屋门几乎是永远敞开的。她本就是大家闺秀,屋中从大件家具到全家福相框、茶杯和西药瓶子这些小物件,每一件物品的位置都是精心和准确的。愈发洗白的床单被她铺得甚至连一个褶皱都不会有。她还在窗台上养了些寻常而明净的花草,却与寻常人家都不一样。那些植物似乎永远都不会凋亡,忘年生长,渐渐繁茂得开始有些像怪物。
姥姥这扇门同样也有紧闭的时候。比如她得了重感冒。母亲和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姥姥却总有极尽浮夸的表演。她戴着口罩死死顶住房门,我们只好隔着一扇门去问候。她生怕把肉眼无法看到的恶魔传递给我们。她为我们念圣经,比起她自己生病,她更害怕看到孩子们受苦受难。
而似乎人们渐渐老了,就会开始习惯要把死亡挂在嘴边上。姥姥偶尔虚弱的日子里,她就开始会碎碎念叨着,说如果这样下去,她就不想要再活了。这句话说得很容易也很轻,似乎常常提及它,心就不会有所畏惧了。或许死亡也是另外一扇大门,她只是想把这扇门变得轻盈一些。在这样的岁月里,平静相持或许就足够了。我却想来也有些无可奈何。
姥爷有他的坚持,比如吸烟的动作;姥姥有她的倔强,比如关门的动作。
我越发觉得,如果新装修一套房子,却是越少门板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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