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儿和他奶奶

　　李喜儿和他奶奶
　　一
　　刚出了手术室就和一个男人撞了满怀，我险些摔倒。
　　男人胳膊下面夹着一块很大的毛毡子，他见我要摔倒便急忙伸出手来扶我，结果毡子也随手掉在地上，他自己反倒摔了一个跟头。眼镜也从鼻梁上掉了下来，掉到地上，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人也许属于高度近视，他眯着眼睛坐在地上，用手胡乱地摸着眼镜，总算摸到掉在地上的眼镜，紧忙戴在眼睛上，站了起来。和我对视一瞬，我一眼就认出他是我家以前老院邻居李喜儿。
　　几年没见，李喜儿没太多变化，只是个子又长了一截。李喜儿也一下认出了我，笑了说：“哎呀，我正满世界找你呢。”
　　“找我有事？”我问。
　　把李喜儿带进我的办公室，李喜儿告诉我说，他奶奶前些日子去果园给他送饭，不小心让树枝绊了个跟头，结果扭伤了腰，医院拍了片子，没啥大碍，可以不住院在家休养。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执意让奶奶住了院，因为他最近要去外地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还说，他奶奶老了，如今真成了老奶奶。一个人在家，没一个人陪伴在身边，他实在放心不下。他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想让我帮忙找个护工护理一下他奶奶，容他这几天办完事，就赶紧回来。他还告诉我说，二十多年了，他一直和他奶奶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父母一直在广东那边做生意，又生了一个妹妹，还在那面买了房……
　　我随着他去了奶奶住的病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依墙而立。
　　我上前喊了一声：“奶奶。”
　　她抬头看见我欣喜地应了一声，并把手伸了过来。李喜儿把那块毛毡子细心地铺在他奶奶住的床铺上，然后扶着他奶奶躺上去。
他说，奶奶年纪大了怕凉，特意从家拿来一块毛毡子。
　　奶奶笑着对我说：“毛丫来了，听喜儿说你在这家医院工作，说要找你帮忙，我说麻烦你干嘛，自己就行。我孙子说都是以前老邻居，说必须找你呢。”
　　我笑了说：“对呀，干嘛不找我呢，我和喜儿是哥们，以前都在一个家属院住着，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回到值班室我立马帮李喜儿联系了护工，让护工明天一早就来，我又给医院营养餐厅打了电话，给李喜儿奶奶订了饭。并在微信上告诉李喜儿，一切事情已办妥，让他放心去外地。
　　二
　　小巷的尽头是一扇红色的铁门，那是李喜儿的家。
　　喜儿母亲早年生下他时不足月，没有呼吸，只有二斤三两。经过一番抢救，放进医院新生儿科保温箱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医生就通知他们说，这个孩子很难活过来，即便能活过来，很可能以后脑部也会落下残疾，如果是这样，后期费用会很高。如果同意治疗呢，医院会竭尽全力，尽职尽责。家属要是放弃治疗，可以把孩子从医院直接抱走。
　　喜儿父母听从了医院的建议，考虑再三决定放弃治疗。在签字的时候，喜儿奶奶赶来了，她一把抢过医生的诊断书，撕得粉碎。并大声喊道：“谁同意放弃治疗，我就和谁急！那是一条生命呀！你们不出钱抢救，我出钱给我孙子治疗，无论花多少钱，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救我孙儿。即使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即便我孙子以后是个傻子，我也会管到底！”奶奶的话斩钉截铁，最后喜儿的父母做了妥协。
　　奶奶拿出自己一辈子留着养老的积攒，替喜儿交了后期的治疗费。每天一个人守在新生儿监护室外，并按照医生的要求，给自己孙儿买了进口的婴儿奶粉，还有一些婴儿所需要的必需品。每天焦急地问询着自己孙子生长情况。三个月后，喜儿奇迹般地脱离了危险，而且迅速地长到了四斤三两。最后，奶奶把喜儿抱回了家。
　　喜儿回家后，他的父母撇下他和奶奶去了广东说做木材生意。这一走就是几十年。从此后，喜儿就和他奶奶相依为命生活。
　　喜儿在他奶奶细心呵护下一天天长大，不仅没有变傻，反而格外的英俊。那时候，他父母在外地经过数年打拼，做生意已经有了起色，几年后回来，穿着十分光鲜，尤其是看见儿子很健康成长更是欢喜。就建议喜儿和奶奶一起去广东那边居住。
　　奶奶却说：“我一天天岁数大了，还是喜欢自己住了一辈子的故土，不想老了老了还流落他乡，即便外面再繁华也比不上自己的家好。”
　　奶奶还说：“不行的话你们就把喜儿接过去吧，让他在大城市接受好教育，以后也有个好的前途。”
　　喜儿听奶奶这么说，坚决不去。喜儿当时就说：“奶奶在哪，我就在哪。我哪都不去。奶奶含辛茹苦养育了我，给了我生命，我要知恩图报，我要给奶奶养老送终。”喜儿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犹豫，声音也是铿锵有力。没办法，喜儿父母不得已又回了广东。
　　三
　　在外人眼里，家属区喜儿家的生活最好，因为他有个在大城市做生意父母。其实也不尽然，他父母刚开始去广东打拼的时候，也很艰难走过几年，都没有给他和奶奶邮寄过钱。喜儿的奶奶为了养活喜儿，就在当地找了一份零工，活头重些，工钱却多，奶奶从没有让喜儿受一点委屈，身上的衣服都是新的，自己身上穿的都是以前破旧的衣裳。虽然喜儿父母在广东站住脚，事业渐渐有了好转，偶尔会给他和奶奶邮寄一些衣物和一些钱，而他奶奶却从不舍得穿，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喜儿。
　　她时常说，喜儿正在长身体，而她已经老了，能穿着暖和喂饱肚子就行。
　　每次我和哥哥去隔壁喜儿家玩，赶上吃饭，看到喜儿手里拿着冒着热气腾腾的馒头，我都会情不自禁偷偷咽一下口水。因为那时候，家里一直很贫穷，虽然爸爸有工作，但为数不多的工资还不够救济家里的那些穷亲戚。农村人讲究的是认亲，只要是沾点亲戚的，谁家有困难，只要一张口，都会倾其所有。
　　平时家里早餐一锅薄粥，一盘小葱拌黄瓜，几个红辣椒，几条小咸鱼，一家人团团围坐就开吃了。偶尔一人一个咸鸡蛋也只有是过年的时候了。所以，喜儿每次来我家都会怀里掖两个馒头，在上学的路上偷偷塞进我和哥的书包。第二节课后，饿得实在没精神的时候，我会忍不住从书包掏出来。偷偷躲到学校楼后吃下那个还有些温度的馒头。喜儿的奶奶有时也会来家里，给妈妈和奶奶送几件她儿子给她邮寄的衣物……
　　还记得有几次，喜儿还用布口袋给我和哥从家里装了一些大米，我和哥偷偷拿了妈妈上班用的饭盒，在山上火车扳道口的炉子上蒸了米饭吃。记得那几次吃的米饭格外香，扳道口的叔叔还给我们吃了他们带去的咸黄瓜。至今想起来都觉得一种清香温暖在笔端流淌，挥之不去。
　　喜儿上学的时候和我一班。学习不太好，每次考试，我都会给他传递小纸条。有两次还被任老师给抓了正着，还把我俩叫到办公室，一节课没让上。他学习虽然不好但很仗义，有哪个同学欺负我，他会奋不顾身挡在前面。
　　夏秋之交，青黄相接，初秋傍晚的风漫过田野和灶间。他抹一把鼻涕，平地上撒一把小米，执着弹弓，扎马步一般纹丝不动，射麻雀一个准。上初中的时候，他就戴上了眼镜。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考上大学，他又不想去广东投奔他父母，奶奶就给了他一些钱，他也学着他父母和几个同学做起了买卖，捣鼓一些海鲜，结果没有经验亏了不少。后来，在奶奶的建议下，和同学一起承包了村里附近一块果园。经过几年学习摸索，对种植果园管理有了经验，果木今年据说是个大丰收。
　　十多天后，喜儿终于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奶奶也能自己下床自由走动了。
　　喜儿接他奶奶回去的时候，偷偷告诉我说，他这次其实是去广东他父母那了。他父亲腹部长了一个瘤子，做了手术。他过去帮忙伺候了几天，病理检查是良性也好转了，他就放心地回来了。他不想告诉他奶奶，怕他奶奶跟着着急担心。另外顺路在朋友的帮助下，也联系了水果的买家，终于找到销路，可谓千辛万苦。现在水果货比三家，找到价钱合适的销路真是不易。我说：“你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拼的，你父母在广东做的生意据说很大，完全可以帮到你呀。”
　　喜儿说：“我可不想依赖任何人，我只想靠我自己的能力养我奶奶。我为什么要承包果园呀，就是因为果园离我和奶奶住的老屋很近，奶奶年轻的时候就曾幻想自己能有个果园，果园里有许多水果，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摘着吃。这个愿望现在我帮她实现了，可是奶奶却老了，老得牙齿已经没有几颗了……”说到这，我看见喜儿的眼里满是晶莹的泪。他又接着说：“所以，我要管理好这个果园，吃苦受累我不怕。果园丰收的时候，背着奶奶果园四处走走，坐坐。只要奶奶开心高兴就行。奶奶一天天年纪大了，舍不得离开故土，本来我打算给给奶奶买一个楼层，让她也住住楼享享福，可是奶奶说啥不同意。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陪陪她，让她能晚年幸福。”
　　喜儿背着他奶奶走出医院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我跑出去把雨伞打在他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