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老家的小河

（一） 熟悉意味着陌生，这漠视之后竟是忽略要么干脆的遗忘；消失之后，却加倍的追忆，追忆之后便是内疚抑或反复的入梦。这不知是人类坠地之后面对的事物太多，还是我们大脑的储存本来就有限，要么是我们在成长中欲念丛生，或是我们在生存中永远喜欢追求新的东西。譬如：一条小河。
我的童年是在西北乡村滚怕长大的，老家坐落在西山脚下，村旁那条我中年才知道名字的小河——显亲河，像一条细小飘逸的带子裹住老家的脚板后，那些剩余的部分却被微风吹起，飘向远方。对村子而言，打我记事起，全村70余户人家以及沿河两岸的村人吃水都要到显亲河畔挑水，一年四季，岁岁年年，均是如此。乡村不是除了显亲河水就再没生活的水源，有，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山有多少，溪就有多少。你能说，贫瘠的乡村除了黄土堆积的山峦沟壑，就连清澈的涓涓溪流就没有？在我生长的乡村，很多很多。滋味有咸有甜，有苦有酸；泉眼有大有小，有粗有细；流程有长有短，有始有终；愿望有多有少，都想跟随显亲河流向远方；目的雷同，均为走出沟壑群山。这些山的精灵——泉水，大多藏在山间，离村子较远。最让人们执着喜爱的仅有那么一眼泉水，在距村子六七里曲折山路的西北山间，水质甘甜爽口，尤其对喝罐罐茶的老人而言更是不消说了。那时小，根本不知那些老人在冬季喝上一盅儿泉水煮的罐罐茶，那一副“得意忘形”的小孩姿态，可惜这眼甘甜的泉水离村子太远，再者显亲河水也没啥怪味抑或吃了对人身体有啥不舒服的感觉，人们只有舍远求近，取水显亲河。已离我而去十七年的慈善奶奶就曾常说：“我来时，你们的祖先就吃咱河里的水。”如今想起我和善奶奶的话儿，我不知人类与河水的历史相比，到底谁是谁的祖先？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某日，那是一个“甜”了全村老小的日子。村里人集资修建了自来水。说是自来水，却有点不太像，就是把那眼离村子六七里余路老人眷恋已久偏爱终生的泉水，用塑料管引到村子最高点，建造一个水泥的大池子，再引到各家各户，从此村里人只管出力出钱维修，从不交水费。从此，村里人就渐渐的疏远了显亲河水，意识中不知不觉的陌生了曾经离不开，即爱又恨过的河水。喜爱是离不开河水对人们的需求，憎恨的却是发洪水那浑浊带泥的河水总是清静不下来抑或河旁“泉水”里那一串串灰白相间腥气难闻的青蛙卵，要么是那群群黑色的游来游去的小蝌蚪，总会把泉水搅得浑浊一片，让挑水人们一脸晦气，只得挑两桶半清半浊河水回家；春季雪水融化时，河水就发涨淹没过河的搭石，让不得不过河上地的村人烦恼生闷气。似乎唯有踩着搭石过河时，目瞟一眼，抑或熟识无睹，毕竟与河水的接触少了，感觉淡了；需求没了，地位低下了；闲置了，意味着遗忘，遗弃。从此，显亲河畔没了那些清晨叮叮当当笑声连串的勤劳挑水者，中午没了那些叽里呱啦你追我跑纯真的顽童，傍晚消失了莞尔一笑嫩手如鱼的洗衣者。显亲河在静静的流淌着，小鸟在简单孤寂的嘀啾着，小草在悄悄的疯长着······看来似乎一切都没变化，其实河水、鸟儿、小草都知道！知道这一突然的到来的安宁，却不知道为何来得这么突然。显亲河在静静的流淌，涓涓的延伸，淙淙的行进。
吃了多半生，甚至一生显亲河水的人们，吃上甜爽的泉水后，就说：“这泉水比河水好吃多了！”就这么一声赞叹，却让不知多少代人既爱又恨，永远离不开的显亲河水一下子在人们的印象中消失了。消失的却是那么的迅速，可人们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就这样泉水成了人们生活的宠儿，显亲河水就像被村人穿旧了再穿，直至有了一件崭新时尚的新衣服而替代，替代之后的遗弃，遗忘，消失。
生活中，不知有多少的事物在人们的生活中就像显亲河一样，遭遇着雷同的事例！
（二） 生活中，我们内疚的事情到底有多少？
日月是梭，光阴荏冉。人们都忙于生计，时间在显亲河水的流淌中重复，消失。早晨的太阳和傍晚的月亮以每天崭新的形式轮换，似乎时间永远是无穷无尽的。环境的缓慢破坏，气温的逐年升高，本来靠天吃饭的村里人，在上世纪90年代末期，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换，由原来种庄稼为生转变为以种植果树，果树对水分的需求非同庄稼。在气温的逐年升高，干旱缓缓加重，经济果树即将挂果的新千年里，于是村里人又想起了身旁的显亲河水，也看重了显亲河水，毕竟这一浅浅的河水能让每一棵焦渴的果树滋润繁茂。这似乎有点不尽人情的味儿，说无睹遗忘就无睹遗忘，在自己无用时；说看见重视就看见重视，在自己需求时。然显亲河似乎是一条无生命无思维的简单忠实大肚大量的小河，我不知它是否也会具有人的一些品行呢？
每年的春夏冬三季，显亲河畔，又会热闹非凡，一台台小型的抽水机像一个个显亲河的孩儿，张大自己的嫩嘴，不停地吮吸“母亲”那无私饱满的奶汁，喂饱着一棵棵叶子耷拉枝条细弱果儿轻轻的果树，充实着善良朴实满怀希冀的村里人。太阳普照，光辉四溢，河面上一束束鲜光随着晶晶的小波荡漾，显亲河笑了，笑的是那么灿烂，深情，满足。这好像一个被闲置了多年的勇士真正的用上了战场，是那么的投入，激动，兴奋！
在时间的流淌中，显亲河水逐年的减少，变瘦，甚至有头无尾。故而在上游的人们不得不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截拦堵挡，使本来自由的河水，变成一泓泓禁锢的小潭，最终而干涸；下游的人们只能等待天降暴雨要么等上游的人们满足自己的需求后，让禁锢的河水再次自由而淌，获得自己的需求。有时下游的等待就会变成无奈，希望成为失望。语言粗鲁后只有怨气吞声默认条件了。河水不知有没有想着自己自由的流走以及实现远方的希望追求？人们好像从来不会想过，没有想过，似乎从来不会这么想。
人的欲望越大，占有的事物的愿望就越大，甚至超过拥有事物的本身。
就这样，显亲河水在天干旱、人汲取的结合下，慢慢的消失了，消失的却是那么的快，那么的突然，似乎让人们来不及在急需的欲望下思考，只有叹息，之后的怀念，内疚······
今年的初春，那些躲避深藏在深沟中的残留冰雪还在融化之时，我看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在山底僵伏在地表，河床失去了灵动的河水，似乎很尴尬无奈，就像鱼缸里有水无鱼而变得失去性灵。曾经那一片片湿漉漉、泥泞泞的河沿已变得僵硬皲裂；曾那一声声哗哗的叮叮咚的水声已不复存在；曾那一块块或大或小或平或陡的河中搭石早已成为人们家园里墙面的基石······何时让我回到河水哗哗的显亲河畔，踩着湿漉漉的搭石过河，我一片茫然。
难道熟悉就是陌生，失去就得怀念？怀念之后呢？
显亲河，您仅仅是葫芦河的一个儿子，渭河的一个孙子。如今怀念你，一如怀念我已逝德高望重的祖先！
（字数：2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