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的盛宴

瑞士苏黎世州温特图市。她站在自家公寓的阳台上，静静地凝望漫天星辰。眼前，浮现出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背着背包，匆匆地行走在路上。那是在北京，那个钟灵毓秀，物华天宝的地方。这位来自年方16的黑龙江畔的小女孩，用她甜美温柔圆润的歌喉征服了歌剧乐坛。很多家长慕名而来，将子女送到她的门下，年纪轻轻的她，成了200多名孩子的歌唱老师。年轻无畏，勤勉坚持，成就了一支铿锵玫瑰。师者仁心，北方姑娘的认真踏实，教育了更多的小夜莺。
2000年，北京，巴塞尔基金会赞助的“世界千名好声音”奖学金选拔现场。这位年方20的东北姑娘走上舞台，献上一首法国歌剧曲目。也许，她的心情过于紧张，唱着唱着，忘了歌词。她愣了一下，哭了起来。一位慈祥的年长者走上舞台，拍着她的肩膀说，“姑娘，不要哭，你的嗓音那么动听，没唱完也没关系。来，这里有块巧克力，它会让你开心的”。这个年长者和他的日本夫人， 正是“世界千名好声音”赞助人。这位姑娘的嗓音一开口便打动了夫人的心。夫人问，“你的英语如何？”姑娘答，“在学校一直都在学读写，说的却不多”。“好”，夫人点点头，“你有半年的时间让英语达到熟练沟通的地步，半年后送你出国深造。” 顿了顿，夫人又问，“这次深造的地点有两个，一个是美国，一个是欧洲，你喜欢哪里呀？” “我喜欢欧洲，那里有歌剧的故乡意大利！”姑娘不假思索地答道。
第二天，上海虹桥国际机场候机大厅，一个穿着轻便运动衫和运动鞋的年轻姑娘，手里拿着英文口语练习手册，四面环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见到一个外国人走来，立即上前询问，先生，我可以和您聊聊天吗？这位男士略显诧异地看看，这位姑娘正值妙龄，青春饱满的脸上流露着学习的渴望。可是，他没读懂这个中国姑娘的表情，以为姑娘有所企图，摇摇头离开了。姑娘却一点不气馁，而是满怀希望地继续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忽然，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白人绅士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赶紧迎上前，男子用好听的标准牛津英语问，“我能帮到你吗？” 坚持终于有了结果，姑娘得到了第一次用英文正式对话的机会。半年之后，中央音乐学院的学业还没有完成的她获得了这份5年制的欧洲留学奖学金。姑娘乘坐波音客机，抵达德国的斯图加特。成为世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FranciscoAraiza的学生。她苦读德语，进修声乐。暑假期间，在纽约国际声乐艺术学院的安排下，这批接受赞助的年轻艺术人才被送到米兰和佛罗伦萨观摩学习。
美丽的意大利。第一次在维罗纳古老的歌剧院观看世界著名歌剧《那不库》，她的内心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激动情愫。要努力，朝着顶级歌剧演员的目标努力。她攥紧了小拳头。万事必有因果。奋斗的辛苦，终获醇美的甘甜。她在欧洲的首次亮相就是在维罗纳古老的歌剧院演出希腊悲剧《厄勒克特拉》女主角。歌剧《卡门》是她的毕业作品。五年苦修毕业之后，她成为瑞士圣加仑歌剧院的专业歌唱家，出演了卡门，茶花女和蝴蝶夫人等著名歌剧主角。
没有爱人，很多情人，这似乎是众多歌剧艺人的写照。“除了你之外”，坐在她身边的老公拍拍她的肩膀。坐在对面的我和我的爱人笑了。我们四个人正在喝晚茶。木质长桌上摆着甜点和坚果。她五岁的女儿绕着桌子转圈，笑靥如花。在圣加仑演出期间，她和德国小伙儿相识相知相爱。这个律师小伙儿也是国际象棋大师，在德国生活的时候常常到瑞士参加比赛。是命运的安排。她在歌剧院的同事在康斯坦斯大婚的日子，同事的爱人请象棋大师帮忙接她过来参加婚礼。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喜欢穿白色衣裙的她像一朵素雅的东方白玫瑰，瞬间征服了这位理性的象棋大师。爱情的火花在浪漫的白雪间燃烧。最初的日子，两个人一个在圣加伦一个在温特图工作，她上午排练晚上演出，曾经一段时间，他在苏黎世机场出任律师，中午，她从圣加伦赶到苏黎世机场，两人亲密地共进午餐。然后，他去上班，她则独自回家稍事休息，晚上演出，夜半时分才回家。两年后，可爱的小公主降临人间。无法割舍对歌剧的爱恋，她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前往参加演出。一次汽车撞尾事故，令她心惊胆寒，她抱起熟睡的婴儿，紧紧地贴在怀里。手机里，爱人冷静的声音渐渐平复了她怦怦乱跳的心。爱人问，“你还好吗？孩子还好吗？工作辞掉吧。” 她成了家庭主妇。相夫教子，其乐融融。” 这是我自己的的选择，将来我也不会怪孩子的”。抚着美丽的女儿，她说。
时光荏苒，女儿一天天长大，每一天都给她带来无比的快乐。然而，内心深处，她始终放不下对艺术的热爱。旧年底的一个周末，女儿正在睡午觉，她在客厅谈钢琴，爱人从身后抱住她的肩，温柔地说，“你的声音这么动听，为什么不举办一场独唱音乐会呢？制作一张唱片，做为四十岁生日留念？” 她反手搭在爱人的手上，点点头。她忽然想，何不趁这个机会将中国民族歌曲融入歌剧唱法介绍给西方观众呢。中国民族歌曲的自然唱法往往失于阴柔，融入歌剧唱法，便给中国歌曲增加了力道，感染力也更强。对，就这么办。
她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钢琴、小提琴、古筝伴奏，伴舞的排练，从多如牛毛的中文歌中选出适合歌剧唱法的十三首演出曲目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聆听、比较、试唱，用一腔热情，花了半年的时间，终于敲定了这些跟花朵相关的歌曲。是的，花朵。她选择的都是跟花儿有关的典型的中国民歌。她常常一个人静想， 人开心的时候想唱歌，花开心的时候也想绽放吧。绽放的花朵会发出梦一般美妙的声音，那是花朵绽放的歌声……于是，一朵朵花儿在她的心中绽开。
《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令人联想起山丹丹花的美丽传说。相传黄河边的先民们，终日在黄土地上劳作，然而一年到头收成很少，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辛勤劳作，天上的仙女非常感动，仙女的眼泪落在了贫瘠的黄土地上，变成了鲜艳的山丹丹花。来自黑龙江的她自然对《黑龙江畔洁白的玫瑰花》情有独钟。 中国内战期盼和平的《玫瑰三愿》令人动容。意大利歌剧《图兰朵》里的茉莉花和中国的《茉莉花》曲调完美结合。《春江花月夜随想曲》、《天竺少女》吟咏了西游记里面最后一个妖精的故事；所有的事情都如《滚滚长江东逝水》，包括一小时的音乐会，它只是生活的一个点，一个生活的小窗口，让大家了解中国璀璨的文化。但是生活是挡不住的，它像河水一样，往东往西流不受人的意志控制，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最喜欢的大约是红楼梦的《红豆词》、《葬花吟》。曹雪芹曾经是个富家子，读他的词，有种金箔玉叶含在喉咙里的感觉。并不是所有的歌曲都有五线谱，她自弹钢琴找出和弦手写出来。十三首歌曲，每一首都是她用心选定，这是一场花朵的盛宴。
我们面前的咖啡已经喝完，甜点也吃得差不多了。她的爱人给我们各自倒了一杯水。我问她，一定去看你的独唱音乐会，请问票怎么购买？她笑了，不要票，这场音乐会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的爱人手抚着她的腰肢，笑了。我说，你付出了这么多精力心血和时间，卖票的应该的。她说，不，那样就失去了音乐会的意义。我演出的主要意图是让更多的西方人了解中国音乐，继而了解中国。所以，这次演出，除了全部用中文演唱，服装也都是选择的中国传统民族服装。
如今，在瑞士，她将对艺术的一腔热情倾注到中国学生身上。这些学生大多是同龄的成年人。每周一节课，每次一小时。上次端午节，她一声清唱，震撼了我，我立即拜师学艺。　
她与我面对面站立。上一次聚会匆匆相遇，我们都没有仔细端详彼此。她安详认真，尽管年轻，然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她在歌唱上面的造诣早已超越了很多人。忽然想起上次主动代她唱歌一事，不觉哑然失笑，真可谓是班门弄斧！此刻，她穿着稍显宽松的白色衬衫，紧身牛仔裤，双腿稍屈与肩同宽，腰背挺直头部略低。有点气功的架势。真的，唱歌是气息的熟练运用过程。是灵与身的运动。站立有姿，呼吸有节。每一个声音都来自大地，不是喉咙，也不是人们常说的胸腔。她坐在钢琴前，打开录音，弹了个前奏，我按照她讲解的要领唱了一遍。一个小时的课程，我和她完全沉浸在歌曲的艺术氛围之中，世俗的一切尽数消失，只剩下那圣洁的乐音。练习结束，她将我唱的同一首歌曲再次录音，比较听过，大有不同。好一个认真的小老师。
我的眼前似乎呈现出一大片洁白的玫瑰花，一个穿着白衣裙的小女孩，伫立在黑龙江畔引亢高歌。她清亮的歌喉，穿过滔滔江水，刺破浩瀚的苍穹。她自己却不知道，她是一只夜莺，正在将黑龙江畔的白玫瑰染红。这个来日黑龙江的女子在瑞士的舞台上歌唱着《黑龙江畔洁白的玫瑰花》，仿佛歌唱着自己风生水起的人生，爱情亲情事业，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