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那秋的声音

　　听听那秋的声音
　　秋风紧了，大地响起了秋的声音。
　　草木感到了秋的凉意。飕飕的风，紧贴它们的脸颊，掠过来，又刮过去，撕扯着它们的发丝与衣襟。忍不住，漫山的草木在秋风里发出阵阵啸声。
　　蒲公英早已经失去了飞翔的翅膀。几条枯叶，抱着一柄发黄的茎，在风中瑟瑟发抖。前时的梦，都随着一张一张精巧的小伞，不知飘落何方了。现在它所能做的，就是高举着纤细的茎，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希望那些飞走的伞，循着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回归。可是，蒲公英的声音太过细微了。或许，只有潜伏在它身边的蚂蚱，才能听得见。
　　蚂蚱是发不出声响的。无论秋风怎样萧瑟，山野如何荒凉，它只能噤声潜伏。他是秋天里的舞者。薄薄的翅翼，扇着凉薄的风，只能发出一种类似于微风走过的“沙沙”的声音。最终，蚂蚱们还是忍受不住这荒凉的寂寞。在秋天的阳光底下，它们起起落落，从这边的草丛跳进那边的草丛，圆圆的眼睛充满了对秋的恐惧。它们在枯草间纵身跳起，滑翔，跌落，张皇地逃窜。却总也逃不出这无边的秋风。
　　蝈蝈就是秋天里的歌者了。它们不像那些蚂蚱，在秋风里惊惶失措，东窜西跳。它们伏在草丛，不紧不慢，不深不浅地叫。可是，人们还是从它们那长长短短的叫声中，听出了一种无奈与凄凉。蝈蝈可以长时间在草丛里潜伏，却忍不住要歌唱，颂歌也好挽歌也罢，终究它们是忍不住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小虫，就自诩为秋天里最棒的歌手。它们总想借助干燥凉爽的秋风，在蔚蓝高远的蓝天底下，把自己精心演奏的曲子，送往来来往往的人的耳中，让自己成为秋天里最为耀眼的明星。岂不知，它们这一小小的骄傲，会给它们惹出祸端。一些唯利是图的人，循着声音过来，将它们捉去，圈进笼子里，拿到集市上，卖点小钱。这些秋天里的歌手，就会在笼子里，被人家悬挂在任什么地方，依然深深浅浅，长长短短地叫。那叫声，也透出一种秋的悲凉。
　　秋来了，各种生灵都会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表达出各自不同的心境。
　　叫了一个夏天的蝉，却歇了。
　　麻雀们也感觉到了秋天的凉意，集聚在一棵长满叶子的树上，抱团取暖。它们的嘴却不肯闲下来，叽叽喳喳地叫，让已经有些苍凉寂寞的山野，重又生出几分野性来。
　　树叶黄了，枯了，发出不同于夏天的声响。这是秋天里，最为宏大的声音了。
　　有的树叶还绿着，显得深沉而忧郁。叶片轻扬，却不出一声，用沉默祭奠即将逝去的时光。更多的叶片黄了，在秋风里发出嘹亮的声响，鲜明地宣告，秋的到来。在响彻树林、山野的声音里，有些黄的、红的树叶纷纷扬扬，飘落一地，让荒凉的山野，五色斑斓。风更急了，贴着山坡，沟壑穿梭。那些飘落在地上，集聚在一起的落叶，顺着风向，急速涌动。像一股漂亮的流金，飘飘荡荡，发出更加响亮的声音。
　　那一枚红透了枫叶，高举枝头，在风中剧烈抖动，发出一种尖锐的啸声，却不肯坠落。那是一面旗帜，高举着，显示出不同一般的倔强与尊严。
　　雨落下来，不太密集。洒在那些有些僵硬的黄叶枯枝上，是一片极有韵律的“沙沙”声。虽然轻微，却是清晰有力。只有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雨点与树叶的和弦，才如此完美。冰冷的雨点像玉石般坚硬，敲打着风干了的树叶、枯枝，那是一种自然和谐的配器，敲击出了北方特有的质感与节奏，演奏出天籁一般的乐曲。
　　一场秋雨一场寒。北方秋天的脚步，被秋雨催促着，一步一步，走向寒冷。水边的青蛙不再鼓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做它的春秋大梦去了。河里的游鱼，也钻进石缝与水草里，不再摇头摆尾。清瘦的河水，寂静异常。来到水边，听见那泠泠流水声，人们不再毫不迟疑地挽起裤脚趟过去，站在那里，四下里张望。如果附近有渡桥，宁可多走几里路，也要绕过去。水瘦山寒。山还没有感觉到寒意，水却瘦了，飘着几片落叶，映一路层层叠叠的秋林，发出清癯的响声，一路东去。
　　一片洼地留下一汪清水，那是夏季河水暴涨时留下的。汹涌的河水退却了，这汪清水断了源头，静静地躺在河滩，像一面晶莹的镜片，沉静、透彻。一丛一丛的水草站在水面，或疏或密，静静飘荡。水洼清浅，柳叶一样一尾一尾的小鱼，成群结队追逐着，泛起一轮一轮的涟漪，却不发出一丁点声息，很像飘渺的秋梦。天气越来越来冷，水洼萎缩的痕迹清晰可见。不久，这一汪清水，或者干涸，或者冰冻。那些快乐的鱼儿，将栖身何处呢？我想起了庄子那个“相濡以沫”的故事。
　　又是一场秋雨，霜就降下来。已经风干枯萎的叶子，软了，耷拉下来，贴在枯干的秸秆上，秋天越发显得萧瑟。一簇一簇的高粱穗，高举着，在秋风里燃烧，嘹亮了蔚蓝的天空。饱满结实的玉米穗，挣脱了束缚，露出一排一排金灿灿的牙齿，在秋风里笑。豆秧软了，团做了一团，盘在半山坡。阳光一晒，那些鼓鼓的豆荚，就会“砰”地爆裂，那些豆粒，就飞溅出来，撒在垄沟，或者杂草丛中。
　　农民就会匆匆拿起口袋，上山去，将那些已经成熟了的庄稼，收回来。火红的高粱穗在闪闪的刀光里，被削下来，捆成一捆，码在地上，像一团一团不肯熄灭的篝火，让农民的额头冒出了一层一层的汗珠。沉甸甸的玉米穗从秸秆上掰下来，扔进口袋，发出真切而沉重的声响，像是一下一下敲击的重鼓，满山坡，都是玉米穗扔进口袋那咚咚的声音。玉米秸秆在农民的手里颤抖。一穗一穗黄灿灿的玉米被硬生生掰走，那些已经风干的秸秆就感到一种彻骨的疼痛。骨肉分离的痛楚，让捱了一春一夏的玉米秸秆，忍不住在秋风里，长啸不止。不一会儿，口袋鼓起来，农民腰酸背痛，心里却更加踏实。抢在上冻之前把粮食收回去，农民才可以安心闲下来，在温暖的家里打发一冬寒冷的时光。
　　豆秧连同豆荚都被收到了场院上，摊开来，让秋天的骄阳曝晒。豆秧在一种干燥的声音里，舒展开来，露出一个一个修长而小巧的豆荚。豆荚变得金黄或者暗紫，迅速风干，终于包裹不住那些饱满的豆粒，边角翘起、绽开，最后砰然爆裂。毛驴拉着碌碡，转着圈碾压，那种轰轰隆隆的声音就响彻小小的场院。
　　秋风一阵阵刮过来。农民用一种特制的木掀把那些碾压过后的粮食高高扬起，谷壳、碎屑和没来得及长成谷粒，被清澈的秋风吹向一边，饱满成实粮食落在脚下，一层盖着一层，发出悦耳的声音。那是天底下最美妙的音乐。
　　秋风鼓荡着山谷与辽阔的原野，落叶纷飞，秋鸟啾啾，河水潺潺东去。农民们脚步匆匆，伴随着秋的行走，北方很快就会进入一个岑寂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