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落下梦犹在
2021-12-29叙事散文刘彦林
对于坐落在嘉陵镇大殿山下的尹坪村,我早就怀着一个前去寻梦的渴望,但遗憾总是丛生,直到今年夏天跨进门槛的那天,我才风尘仆仆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一个做了多年的梦,终于和心伊的她邂逅的那一刻,有了圆满的结局。事情的诱因,是至今保存完好的尹家老宅让我……
对于坐落在嘉陵镇大殿山下的尹坪村,我早就怀着一个前去寻梦的渴望,但遗憾总是丛生,直到今年夏天跨进门槛的那天,我才风尘仆仆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一个做了多年的梦,终于和心伊的她邂逅的那一刻,有了圆满的结局。
事情的诱因,是至今保存完好的尹家老宅让我非常好奇,也有当地流传的民间故事让我对“尹老爷”的传奇人生滋生了探求的强烈心绪。于是,在阳光明朗的正午,先顺着徽谈公路至田河村,过黄沙河大桥,然后拐上通往稻坪村的水泥路,车行至路牌所示的“天河”后,与嘉陵江和宝成铁路挥别,再向右拐向西南行十余华里,投身大山环围的暖怀,即是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尹坪村。
在黄沙河大桥的东端,我们向东北沿嘉陵江左岸而行,翻越庙垭村所在的火焰山后,一路上寻寻觅觅,每遇到岔路口的时候,总选择那个指向“稻坪”的方向——因为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尹坪。至于更名的理由无可知。但习惯上,人们更喜欢呼唤她的“乳名”——尹坪。也许,最充分的理由是,全村的户主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姓氏。从清末或民国传下来的“尹家老宅”,也让这个村庄散发着诱人的特质和扑朔迷离的气息。
我们先瞻仰了村子里保存最完好的那个四合院。外观上,风韵犹存,气势犹在。大门朝北,门匾上书遒劲有力的“敦仁厚礼”,两侧镂雕瓶插花卉;门槛两侧各有青石石鼓,雕刻着缭绕的祥云。推开厚实的木门,穿过门楼进入院子,对面坐南朝北的瓦房,房脊屋瓦颜色如旧,檐下方椽规整,门上仍有匾额“善有源庆”,雕花生动,纹痕如新;门扇也布满镂刻,雕花见出精细。左侧的正房,背靠大殿山,坐落在十来层的青石台阶上,门窗仍然遍布镂刻雕花,让我心中对木匠技艺由衷钦佩。但门匾上的“翁归旧家”,却让我百思不解。说不定,这其中隐藏着家族之间的一个重大故事呢。在正房的对面,也是一座瓦房,居住着七十多岁的老两口,那定是子女们外出工作后,还在守着祖上的这份珍贵遗产吧!
在这个四合院的对面,也有一处房屋故旧的院落。穿过上书“吉由处”的门楼,进入院落后,只看到一座房屋还保留着最初的形态,其余的三座房屋要么进行了改造,要么更换掉了木质雕花的门窗,墙壁上也涂上了颜料,并且把门封堵后重新开在了公路那一面。在这个院落的背面,也有一院典型的四合院,可是门上挂着铁锁,只能透过木门的缝隙向里面偷窥。那时候,我感到自己就像偏好窃取鲜为人知秘密的“窃贼”一样,想透过眼前的事物的遮蔽萃取更多有用的隐性信息,但令人沮丧叠加的是,我只看到了房屋周遭的沧桑,以及院子里凌乱的残砖碎瓦。这样的情景,不论是谁,都会被担忧的魔爪紧攥住那颗希望满满的心。
属于“尹老爷”的宅院,是在大殿山的脚跟下。这里,才是尹坪村的“核心”。这个村子的源头,目前能够厘清的只能上溯到清代。这位被尊称为“老爷”的尹家人,在清代中过举人,他的家业在民国初年相当发达,家族名声享誉一方。走进他手里建造并传承下来的宅院,犹如走进了沧桑遍布的时光隧道。曾经气势不凡的门楼,早已不知去向。坐北朝南的房屋,只剩下坍塌后残存的一堵背墙,还隐约可以辨清“打土豪分田地”的标语。这堵土墙对面的房屋,虽然屋瓦、墙体、门窗犹存,但总归没有了曾经的华贵与雍容;右手的房屋,已经改造的没有曾经的痕迹,倒是“尹老爷”当年居住过的上房,还可以探寻出往昔的富丽堂皇。这一座,应该是村子里当时最气派的老房子了。房屋的地基,由长条形青石砌成,从檐下的遗迹可以辨析当时雕梁画栋的气派,门框镂刻“梅、兰、竹、菊”等瓶花图案,正中门匾两侧书“福”字,门扇上的镂空的雕花更加细密和有力道。窗框上书写着治家格言一类的古句,两侧的门上各书“善居堂”、“安居乐”等,从这座房屋的格局和建造布局上,也不难联想“尹老爷”的家大业大,也可以联想到他的治家理念和为人处世的准则。
事实上,我的猜测找到了凭依。从所能见到的尹家家神画像及简略谱牒上洞悉到,这家的主人中举后任过七品文官。“尹老爷”的真名为“尹志”,家族的香火从清代至今延续了约摸十一代。在清末,尹家不仅人丁兴旺,还家业颇为丰腴。从现存的村落推断,当年应该有二十多个四合院数百间房屋,全都归属于“尹老爷”家,其中一座偏房门楣上的“山明水秀”匾额,左侧竖刻“道光岁次乙未菊月上浣之辰”,右侧刻写“生员张次渠题书”,据此推断出“尹老爷”在清朝道光十五年已是地方上的名门大户,距今已有一百八十二年的传承史了。
与“尹老爷”有关的故事,肯定像院外苍翠不减的百年皂角树上的皂角那样繁多。可是,时光在催促生命陨落的同时,也在掠取一个人留存在大地上的踪迹,“尹老爷”也摆脱不了这人生的这一定律。可是,如果能够载入史册的话,就会被更久长的传递下去,虽然那是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但后人还是可以借此生发对一个人的敬仰。“尹老爷”就有这样的资质和幸运。《徽县志》就记载了他领导“南乡农民打盐店”的事。在明清以前,徽县的食盐由商贩经营,集市上的售价也不等。清朝宣统元年,徽县官商合伙成立“盐业专卖公司”对“官盐”大肆加价,宣统三年时食盐市价已经涨至每市斤六十四文之多,几乎翻了二、三倍。不光盐价高,还掺假,每百斤食盐掺白砂二十至三十斤。当时市面流通的铜钱大小质量不一,盐店只收大钱,不收小钱,盐商对买盐的人钱色通融的要求置之不理,还对民众百般刁难。盐业公司的股东处理纠纷时,往往偏袒盐商,民众对此极为不满,怨声载道,导致了民国元年(1912年)尹老爷率领民众打盐店事件的爆发。宣统三年十二月,“尹老爷”派长工进城买盐,见买回的盐掺有大量的砂子,愤而与其弟等人商议发动民众,召集青壮年农民两千余人,手持大刀、长矛、土枪、棍棒结队向县城进发。清代末任知县知悉盐店作弊激起民愤而未出面干涉。南乡农民入城后直奔盐店,将大批掺假食盐抛撒街头。当夜众人离开后,分驻于县城郊的庙宇听候县衙对此事的处理。次日,有几家商号老板出面调停,知县致信邀请“尹老爷”进城商谈,最后达成了解决办法:第一,盐价每市斤降至四十八文,买盐钱色与市面相同;第二,严禁食盐掺杂使假,不得短斤少两;第三,除盐店外,允许其他商贩经销食盐。这次事件,南乡农民得胜返回。由于“尹老爷”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这一举动,在当地百姓和周边群众的心中树立了很好的个人形象和让人称颂不已的好口碑。
按民国元年(公元1912年)率南乡农民打盐店,“尹老爷”遇害时年轻气盛仅四十余岁等推算,他的生年应该在十九世纪的末的一、二十年内;“尹老爷”死后,在县城作官的大少爷继承了家业,但由于大少爷体弱多病,最后英年早逝。解放后实行土地改革,“尹老爷”及其祖上的家产被分给村里的贫民,“尹老爷”的家族也从此失去了曾经的耀人眼目的光环。可是,姓尹的后人在尹坪村和周边的人数也不少,不仅距此不远的袁柏树村有“尹老爷”的后人,成县的“尹家寨子”也是这里走出去经商的尹家后裔聚居的村庄。“尹老爷”远去了,从这一支脉派生的尹姓家族之树仍然枝繁叶茂,只不过它的存在方式发生了改变罢了。
尽管闯入视野的景象,都昭示了尹坪村的没落,可是,对于“尹老爷”家的故事,却不能够完全从人们的记忆里剔除殆尽。因为存在过的,即使已经被时光蚕食得遍体鳞伤,但谁也没有权利去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历史的面目,也许已经模糊或者散失得没有最初的痕迹,可是我们还能够感受到这种的光芒。在我看来,“尹老爷”和他的老宅就像一枚山月,虽然在褪去了最耀眼的光辉后消失到大殿山之巅,可是她毕竟明亮过,夺目过,光鲜过,而有关的印记仍然让人深深惦记、追忆和怀念。而那一方山明水秀的地域,至今让我和更多的追寻者心怀向往,梦寐以求般地怀想与迷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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