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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一棵树的编年史

2021-12-29叙事散文曹文生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11 编辑

一棵树,孤独地站在一片麦田里,品味着平原空旷的荒凉。它,用沉默的姿态,写出平原苦难的墓志铭。一棵树,是村庄的家谱,只要打开一棵树的内心,就会看见一圈……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11 编辑 <br /><br /> 一棵树,孤独地站在一片麦田里,品味着平原空旷的荒凉。它,用沉默的姿态,写出平原苦难的墓志铭。一棵树,是村庄的家谱,只要打开一棵树的内心,就会看见一圈圈疏密不一的年轮,上面满是编年史:那年,黄河泛滥;那年,蝗虫蔽空;那年,天旱地渴。
一棵树的籍贯
它,或许有一个文雅的名字,叫做桐树。在远古的《诗经》里,它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它在此处,等待一个虚构的情节。
既然祖先开了个好头,让它一头扎在具有草木气息的《诗经》里。“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这悲剧的爱情,又让它承担起死亡的隐喻。到了后来,盛唐的桐树里飘出“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的蝉声,也自然躲不过它。这些足够证明它的家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有着贵族范式的风花雪月。
它,只能在出生地这一栏填上豫东平原,这里和旧都汴梁相距不过百里,也算享受过皇族的恩泽,但是一棵树,一棵桐树,一棵在此地等待命运转折的理想主义者,显然希望走进东京汴梁的帷幕里,而不是在这里倾听乡村的鸡鸣狗叫。
最好在政治面貌一栏里填上自由主义者。它不加入任何政党的派对,只相信阳光、清风和雨露。它相信朴素的自然所带来的惬意,什么后现代主义的意识形态,都会被一棵树统统遮蔽掉,让阳光走进它的身体里,让月色覆盖它的枝蔓。
它的性格有点分裂,一边拼了命地靠近天空,一边坚持不懈地钻进土地的深处。这是多么矛盾啊,虚荣与沉默同在。根部的故乡被掩埋,顶部是繁华的城市,顶部有鸟鸣,有牙牙白的桐花。高高的树干是一条高速路,每天都传达故乡的消息,例如东家的田地被工厂污染了,西家的土地被干旱搞垮了。
它喜欢夜色,唯有夜晚才能安静地聆听世界。乡村的夜晚很丰满,没有灯光追赶。一棵棵树,像在夜色的宣纸上书写出来的草书。夜晚的墨汁慢慢地侵润开来,一笔一划,饱满,厚实,酣畅淋漓,且不带杂质。
一棵树的简历
它,是一个干净的人,这里的人都知晓。它,空有一颗理想主义的情结,看着周边的树木一个个被拦腰斩断,它只能静静地哭泣。这种安静的悲伤方式,是它另类的抒情,其中压抑的眼泪也只有它自己懂得。
乡下人对它不怎么感冒,认为这些站立的树只是死寂的草木肉身而已,在他们眼中,这乡下的树木都是低贱的,都应该搬进茅屋空洞的内心里。这或许是它对人类最好的认识,通过这一把木锯,一把刨子,人的虚伪,人的残忍,一一呈现,但是它想着以德报怨。
文革中,它和人一样孤独,沉默的人和沉默的树没有区别。灵魂被压抑在根红苗正的意识形态内,它知道,世界上它出身最清白,一片贫穷的土地,深埋着一些干旱的往事。一些人,经过它身边的时候,总是抬头看他,那安静的眼神里有艳羡,当初它羡慕村人,羡慕他们的自由,此刻,轮到他们羡慕自己了。
那些年,一些女人,经常会在夜半时分,依靠在它的怀抱里痛哭,把它作为精神发泄的出口。有些人哭过后,一抹眼泪笑了,从此在隐晦的生活中体会到坚强;有些人,越哭越绝望,一纵身,跃入身边的老井里。它见证了人的脆弱,一颗薄如白纸的心。每当有人轻生的时候,它试图叫醒他们、唤醒他们,但是他们沉溺于自我酝酿的情绪里,再也走不出来。它甚至想抛开自己的内心,让他们看看无心的树,内心是多么的干净和硬实。
它,是一个善人,总是在盛夏的炉膛内深藏一片绿枝。那些年,它见证过太多的往事,月色下男女的偷情,把这野性的乡村盘活了。这小道上,拐杖敲击着干硬的土地,远处的男人,正在麦田里观看。有时,会从庄稼地里走出一个饱满的竹篮,肚子里满是偷窃的赃物,它想告诉他们,不劳而获的东西总是提心吊胆的,但是他们不懂一棵树的暗语,直到他们被警察带走,才明白一棵树干净的内心。如果我忘了些什么,匆忙中疏忽了曾经落在头顶的一滴雨或者是掠过耳畔的一缕风,远处的那棵桐树便会提醒我。
一棵树,本该是这里的帝王,它比乡村里的炊烟要早一些。在祖先没来这里时,这一棵树就活在这里,我们都是它的晚辈,不敢在它的面前流露出一丝的不敬。后来,祖父在它的身边,栽了一棵小树陪它读书,说是死了后做一个棺材。这棵树,承担了一些祖父死亡的遗言,每当小树坐姿不端正时,它总是纠正它错误的身姿。祖父死后,这个棺材很漂亮,博得一村的眼睛。它欣慰的笑了,这世界,死亡和生一样重要,这是它从人的内心里读出的寓言。
一棵树的结局
一棵树,走向坟墓,把自己的过去杀死。死亡是重生的另一条状态,它隐蔽了村庄的所有秘密,包括庄稼的呐喊,夜色的自我。一棵树,再也不想为一个人的遗言活了,它要走向另外一个地方,让布谷鸟的啼叫、夏蛙的乐音、秋虫的吟唱等安静下来。
一棵树,死后会走向不同的地方,有些在坟墓里腐烂,这是最好的结局,回归到它来的地方。有些被解剖成木板,做成雕花的木具,如果年代足够久远,那么就可能送给民俗博物馆,供后来者瞻仰。猛然一看,这种存在的方式似乎很体面,占据生活的高处,但是,它却不能过隐居般的生活,每天都在捧高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活着,被拥挤的人群评价它的好与坏,汗流浃背的样子,也实在无趣。
我喜欢一棵树,从枯干的那一天起,就顺着生活的方向奔跑,最好被一把锋利的斧头劈开干净的躯体,然后在贫穷的炉火内飘出饭香的味道,这是一棵树死后最理想的选择,也是一棵树死亡的最好超度方式。或者是,占据一个低矮的门槛,被生活的脚印践踏。最次的选择是蜗居一方黑暗之地,让冰凉的肉身腐化。
如果说,每一棵枯干的树都是一个坟墓,那么我们就要和坟墓为伍,便不会觉得死亡的可怕。如果不能在一棵树的身上读懂生活,那么必然对于死亡的真意不得要领,甚至对于形而上的修行感到不解。
有时候,会觉得生活是一个遗忘者,这棵树是谁留下的,要留下干什么,三代以外的孩子往往会对着一棵树质疑,推测一个远古的谜团。
一棵树的编年史,其实就是一部乡村的编年史。
一棵树的编年史,其实就是一部死亡的编年史。
一棵树的编年史,其实就是一部怀念的编年史。
曹文生,1982年生于河南杞县,现客居陕西洛川,喜欢在文字里寻找生活的温度,作品散见《山西文学》《时代文学》《奔流》《岁月》《红豆》《躬耕》《东京文学》《延安文学》《秦都》《星星诗刊》《河南诗人》《艺品》等杂志,多篇随笔发表于《河南日报》《华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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