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茶乡，杯中炉烟似动

　　我的家乡江西婺源，位于赣东北，是革命老区，是书乡，也是大名鼎鼎的茶乡。茶叶像碧玉一样，像宝石一样，像明珠一般，镶嵌在美丽的山水之间。 　　每年秋季，无数的农人来到茶林里松土。茶林依山而种，一畦畦，一行行，一簇簇，与黄土相依如同母子，黄土养育了茶叶，茶叶守护了一方水土，希望从这里滋生，延伸到千家万户。 　　锄头闪闪发亮，闪耀着金属的光芒。这来自最好的铁匠，淬火冶炼，纯手工打造。锄柄光滑，使用多年的痕迹彰显无疑。农人永远这么勤劳，致富才有了根本性的底座，幸福是必然的趋势。 　　结实的肌肉将江南汉子衬托得更加威猛，随着手臂的挥动，锄头有节奏地跳起舞蹈。这舞延续了千年，传播了悠久的文化，也必将影响后世。在锄头的作用下，泥土脱离了杂草的依附，纷纷赶往茶树的根，紧紧地拥抱。 　　我被父亲催着，手里的锄头有气无力。尽管头顶的太阳明晃晃，尽管这样的序曲年年唱，我却难生喜爱之意。毕竟，自由才是年少的向往。父亲却说：“有了厚实的土，茶叶才能在冬天积蓄更多的力量，在春天蓬勃而出。” 　　果真如父亲所说，一场绵绵的春雨过后，茶叶像被施了催化剂一样，一夜之间被渐渐升高的气温唤醒，随着初升的太阳一日一个样。它早已丢弃了冬日的慵懒，喝足了水，显得生机勃勃。 　　初始，嫩芽从枝桠处、老叶的根处冒出来，像调皮的婴儿，探头探脑的，欣喜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过上不久，她不过瘾了，欣欣然睁开了睁，眯着一条缝，掩盖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三五日，她又张开怀抱，舒展开身姿，尽情地拥抱春光。这里，河在山脚走，茶在山腰间，山顶是悠闲的白云，向来不争世事。茶叶就这么绿着，想在里面分一杯羹，或者增添一份美，她做到了，吸睛力十足。 　　农人们三五成群地来了。这时，巧妇们可不客气，她们要在这山水的舞台上，采撷天地之灵气，用清脆的嗓音唱着最动听的山歌，唱出江南特有的采菜风。双手如梭，在茶叶间飞舞，一片片茶跳着，乐着、争先恐后地蹦进巧妇们的竹篮里。要不几半小时，篮子满了，倒进编织袋里。编织袋既轻又巧，如同空气，如同河水，对于农人来说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太阳升上了头顶，巧妇们从舍不得回家。采茶季，分秒必争。一盒午饭，折根树枝为筷子，席地一坐，就是最纯粹的野餐；放下碗筷，又投入到采茶之中，躬着腰，只看到忙碌的身影。 　　晚霞映红了天，汉子们挑着茶叶回家，巧妇们跟在身后。谁的茶叶最多，谁就是最大的王。我像个小跟班，假借众人羡慕母亲的眼光，我的头抬得更高，腰挺得更直，步伐迈着更阔，眉宇间是满满的骄傲。这时，秋季给茶松土的不愉快彻底消失殆尽。 　　新鲜的茶叶等不得过晚。村庄建有茶厂，半月前就抓好了阄，分好了工，谁先谁后轮流做茶。父亲常常轮到下半夜，他要睡上一觉，等到邻居喊他。有次，父亲做茶，我帮忙烧火添柴。父亲从炒青，到揉捻，及包捻，至焙干，最后装袋，都是最熟练的工人，干得有条不紊。茶叶像一条条爬行的蚕，在高温里迅速成茧，再化成翩翩的蝴蝶，将生命演绎到极致。做好的茶叶摊晒在竹匾中，乖巧而听话，一粒粒紧紧包裹在一起，包出最安全的堡垒，裹住最纯粹的清香。这里不是生命最终的归宿，只是旅途中的过往。 　　我早晨醒来时，父亲早已离开了家。他要翻山越岭，赶到最近的集市去。茶叶一天一个价，可耽搁不得。听母亲说，山路十八弯，像条长龙，高低不平。父亲踩着解放鞋，挑着干茶，步步坚实而有力。在集市上，少不了一番讨价还价，争争口舌，斗斗心智，谈拢后一方放下茶，一方拿过钱。每每这时，才是父亲最快乐的时候，一年的收获尽在此。有了它，一年无忧，孩子的学业无阻，未来必能如龙如凤，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你以为繁华就此终结，江南的茶叶该唱挽歌了吗？不，她们的一生才刚刚开始，最鼎盛的演出才拉开序幕，最优美的乐曲才刚刚唱响。 　　茶叶经小贩，过集市，通零售，最终进入世界各地，进入千家万户。疲惫时，空闲时；口干舌燥时，口舌生津时；热闹交友时，寂寞独处时……都有茶叶的身影。须是开水，烧得滚荡。欲得荣华，必经苦难。 　　茶叶几粒则好，取几粒入杯。开水经茶壶口，徐徐注入杯中。头道水太浓，含有稍许的苦涩。次道水恰到好处，一双玉手轻轻提起茶盖，以盖涤茶，用景德镇的名瓷激起茶叶潜藏的心，再次蓬蓬勃勃，跃跃欲试，试一回“廉颇不老，犹如当年”。白汽蒸腾，茶叶翻滚，不吵也不闹，只是清香扑鼻。水与茶进行了最好的融合，既有了水的澄澈，又有茶的爽滑，兼具江南的韵味，喝茶的人岂能不醉？更何况还有泡茶的玉女，在氤氲的水雾中锦上添花。才子灵感迸发，相激而生华章。一个瓦壶，一杯天水，一盏香茗，红袖相伴，人生足矣。 　　在茶香中，走出了“茶圣”陆羽，一本《茶经》名垂千石；在茶汽中，诞生了南宋大文学家朱熹，一本《朱子大全》影响了千千万万的炎黄子孙；在茶声里，詹天佑也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婺源，踏上了幼童留美的道路。 　　天地万物，草木为主，我们才是过客。江南水乡，婺源绿茶，才是“中国最美乡村”最好的名片，是她，见证了勤劳的汉子；是她，印鉴了美丽的巧妇；是她，将奉献告知了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