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这样的话，曾经，我千百万次地说，从第一天上学后回家开始。
　　妈，我回来了！——这样的话，无论何时，对于妈妈，就是号角，就是开关，就是“军令如山”……妈妈，会放下正在做的一切事情，第一时间奔向厨房……
　　说真的，妈妈在世的时候，我从来不曾体会过妈妈的心情。甚至，我还有过抱怨：妈，我又不饿，你急着做饭干嘛？
　　隐约记得，大我一轮的姐姐，婆家再忙，逢年节前，必得抽时间回娘家看望爹娘，每次都是匆匆吃过中饭就走。姐姐回家来，妈妈也是急慌慌地做饭，同时嘱咐姐姐赶紧去房里睡一会儿。幼时的我，真的不懂，妈妈为什么不肯让年轻力壮的姐姐帮忙干一会儿活，已经生儿育女的姐姐懂得心疼爹娘了，可是拗不过妈妈的执着，只好顺着妈妈的意思，回房躺下。姐姐很快就睡着了，妈妈自言自语地念叨，我的娃，做得太苦了！我得想法让娃多吃点饭，补补。
　　多做些可口的菜，就能多吃点饭，多吃点饭，就是大补了。妈妈朴素的道理，尽在一菜一饭里。
　　姐姐说：吃妈妈煮的饭，不要菜，蘸一点辣椒酱，一顿就可以吃三碗！
　　妈妈煮的饭，格外好吃吗？
　　我是妈妈的小女儿，妈妈疼我更甚姐姐。后来嫁做人妇，回娘家吃妈妈煮的饭，果然味道就是不一样，妈妈做的小菜，怎么吃都是可口的，特别能下饭。
　　妈，我回来了！——站在家门口，我呼唤着妈妈，无论隔了多远，妈妈都能听见。妈妈，从菜地，从田畈，从河边，从山脚，从……妈妈放下所有的活，扔下手中的劳动工具，急急地赶回，一路狂奔，一路念叨——我毛，是我毛回来了！
　　路遇村人，村人笑道：你这个老太婆，抢火一样，回来就回来了呗，自家闺女，又不是客！
　　妈妈的脸笑成怒放的菊花：晓得不是客哟，我毛就是我毛，我要做饭给我毛吃。
　　我回家是帮你干活的呀，妈！我又不饿，妈你只晓得做饭做饭！我照例是一通抱怨。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干活，特别是繁重的农活，可是我又心疼妈妈一个人操劳太累。于是没心没肺的我，一边干活一边发牢骚。
　　妈妈，我的妈妈，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听凭我抱怨，偶尔小声嘀咕：你呀，我毛，从小就是这样，手一张嘴一张，事情做了，话说了，香烧了，菩萨也得罪了！
　　妈妈逝去多年之后，我开始反思：功德无量大腹能容的菩萨，都会记仇，都有得罪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无论儿女怎么做，都不会得罪，都能被原谅。
　　记得我每次回家，听到声响，后院眼神不好的邻家老奶奶都会摸索着过来看我。其实她看不真切我，无儿无女的她只是过来分享我们家的气氛。
　　邻家老奶奶喜欢问：苏娘做什么好吃的给女儿吃呀？
　　妈妈自豪地回答：我恨不得把老鼠洞里的东西掏出来做给我毛吃。
　　吃着妈妈做的可口的饭菜，很是不屑于妈妈这种比方：老鼠洞里的东西是好东西吗？竟然，想着掏出来给自己女儿吃。
　　母在不思亲，母去思亲迟。
　　妈妈去世十多年之后，我的婆婆得了重病，去年国庆节，我们带着女儿回老家见婆婆最后一面。婆婆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头。婆婆伸出青筋毕露的手，把我和女儿的手紧紧抓在掌心，久久地，舍不得松开。婆婆留给我最后的话，竟然，是关于吃的，而且和我妈妈当年的随意之语，大同小异：潘云，你现在是人家的上人了，你记住，儿女们回来了，老鼠洞里的东西都要掏出来做给孩子们吃……
　　我拼命地点头应允。我的泪水哗哗流淌，那个时刻，我想起了我的妈妈我的亲娘。
　　那个国庆长假，因为老公服侍婆婆不能在家，平日很少下厨的我，硬是坚持一日三餐亲力亲为地做菜做饭，给女儿和她的男朋友吃，并且不要他们插手帮忙。老公每天清晨发回手机信息，远程遥控指挥，把当天的菜谱以及做法编辑成通俗易懂的文字……
　　女儿面对清清爽爽每天每餐不重样的菜肴，晶莹的泪珠一次又一次地啪啦啪啦往下掉，掉到饭桌，掉到菜里，搞得我也忍不住眼眶湿润，原来做妈妈，就是这样做的。
　　妈，我回来了！——这样的话，平生，我再也没有机会说。
　　妈，我回来了！——痛悔不安中，欣闻我的耳边常常响起这样的声音。我急急忙忙地回应，慌里慌张地开门，然后迫不及待地奔进厨房，淘米做饭……
　　妈，你急什么呀？我又不饿！妈你快来看哪，看女儿我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哦……
　　妈，你急什么呀？我又不饿！——是谁的声音在回放吗？！
　　妈，我回来了！妈，我回来了……声声欢喜声声唤，无限娇嗲无限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