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本书里看到你

在一本书里看到你

　　你站在院子里。植物的叶子嗮得打卷了。

　　很长一段时间你浑然忘却，自己在这里。那个花盆被风吹落，而后又有半块砖头砸在上面，泥土散落，鲜绿的叶子，在剧烈地摇晃之后，平复下来。你看着植物瘦小的身姿，有一种惊心的美。原来，一种忘却是为了另一种存在，为了让你更好地看到别处。此刻，你站在了它的对面。

　　这个夏日，天空色彩暗淡下来，你的身心安宁下来。灼热的气息，在空间依稀的微明中，逐渐消散。一只麻雀飞临到地面上，它的头颅快速而有节奏地在地面上啄食。它从几丛植物包围的空间里，一溜着去了别处，它飞上了黑色的铁栏杆上，对着天空鸣叫了几声。之后，又有麻雀飞过来，它们共同在那儿鸣叫着。

　　鸟的叫声，告诉你生命因为声音而美丽。你突然想到，那个冬天你倒在车上，觉得死神会来，但它却没有来。那辆车会带着你的身体跑到什么地方，你一无所知。你想你躺着的姿势，在冬天里，是安详的。你觉得如果走了，那应该是一种美丽的告别。它会在树木的影子里，变成一种永恒的图案。这样的想象让记忆成为另一种美好。

　　在这些想法之外，存在着令人痛苦的现实。人们不能承受的悲伤，那像潮水漫过来。可是，不管怎么样，死神没有来。你并不愿意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亲人们在你这里停住脚步。生命，也是造化自然，在一种隐形的规则里，超度存在。

　　事实上，你在那种想象里，驱赶走了生命坠落绝望谷底的恐慌。时间拉扯肉体，将一种无法完成的欲望，放在了平和的夜晚。在那里，你重新看到盛开在少年里的花，它像早已离开的少女，重新复活，在温和的阳光照拂的植物园子里，扑向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是那片泥土，和清凉的雨水。你流向无数金黄色向日葵的花瓣中间。

　　你安静于那种情景里，美丽而清晰的影像留在你的知觉里。你听到了风声，感觉自己稍微动弹，将被挤兑出来。而出来，必然是一种困苦的沼泽……在清醒与模糊之间，为了那些在身体里盛开的花，以及让生命获得拯救的声音，你必须勇敢，必须给予内心力量，你必须忍受虚无与丧失。

　　那样的时间持续到傍晚，你打开一个书本，看到一个安静冬天，微缩在一个充满茶香和水果气息的房间里，一片光影从玻璃的明亮处照过来，明暗交错中，那种不留痕迹的过度，将人置身于现实与梦境之间。

　　你继续看那个房间，窗台摆放了几盆花。温暖的室内，花开得恣肆。花叶的气息散发出来，渗透到这个空间里，坐在床上的主人，无精打采，她看着外边的天空，是萧杀的，她脸上的表情也是萧杀的。那是她出走在一个火车上，脑子里的画面。

　　看着她的出走，你想：“生命总是会在别处的。”她走不到春天里去，才觉得日子和冬天如出一辙。她的房间里的气息和光影，让人感觉到温暖，只是她的心在别处，她内心装满了离别的种种情状，因为渴望而显露出她的哀怨。这个女人在她的房间里抽了半只香烟，就掐灭了。随后，女人的表情陷入了回忆。

　　那时，她在旅行中和一个男人邂逅。他们坐在一个建筑物的台阶上，看夏天的人们在那里消闲。一个流浪的小男孩拎着一个塑料编织袋，捡拾人们随手丢弃的饮料瓶子，并随手捡地上的烟屁股来抽，男孩走到她身边，朝她身边的男子要烟抽。她身边的男人给了男孩子一根烟，并和他聊起来。那男孩子大约8、9岁的样子，从容自如地游走在这片空间里，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娴熟、自在，而且那布满灰尘的脸上，有一种无畏的神情。

　　你在别人的生活里，看到每一个人存在的可能性，比如把自己镶入到别人的空间里，却不像把一棵树镶入到泥土那么简单。书里在描写那个女人大口地抽烟，她神情自在，她在向对面的男人，释放自己的情绪。她虽然被烟呛得咳嗽着，但她吐出烟雾里，表情坦然，尽兴、尽情。那只烟在她并不娴熟夹着的手指间，成为一种必不可少的道具，依靠着那缕烟雾的盘旋与摇曳，她找到释放内心压抑的方式。在那些烟丝的弥漫里，你把书放在一边，你想从家乡逃到这个地方独自旅行的这个女人，她从生活的轨道里偏离出来。她找到对抗生命困境的一种方式。

　　合上书本，那个女人逐渐从夏天的影像里消失了。她被另外一些人的影子代替着，从你的面前飘过。“如果我是那个本书的作者，我会怎么来写她的人生命运呢？”她的一段短暂的出离时光，也许正未来生命的契机，那大约也应该是生命前行的一种铺垫。你想：有时候，你在生活和生命里，并不如那个女人更明白。你或许能明白自己的存在，但你能明白，像一只黑色的鸟的你，能将命运迁徙到什么地方呢？

　　它们、她们、他们都走了之后，泥土也吸纳完空间里的声音。那一刻，世界仿佛丧失了时间的存在。你看到了多年之前，被自己放逐的岁月，它们截取了一段段的历史，留在记忆里，像少年看着煤油灯的灯花，它们在黑暗中闪烁。你的身体，在那样的时刻，撑住了雨水过后，那些新开出的叶片的嫩芽，因为挂着水珠，它们沉重而闪亮。

　　　　　　　　　　　　　　　　　　　　　　　　　2013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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