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记忆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29 编辑 <br /><br /> 蜗居城市一隅，对许多的人情事物也都散淡了。忽然忆起小时候在乡下老家过年时的情景，那种浓郁的萦绕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地地道道的年的味道。 那个年月，全国人民都很苦，物资匮乏，人人饥肠辘辘。除了盐、酱油、肥皂等日用品外，基本凭票供应。我家现在还珍存着几张当年省下来的粮票和布票，也算是那一时期我国基本国情的一个小小佐证。东西是大哥用过了二哥用，衣服是姐姐穿小了妹妹穿。节衣缩食，勤俭办一切事业的理念深入到骨髓，浸润在牙缝。没有人敢浪费粮食，浪费就是最大的犯罪。不用提倡光盘行动，天天提了个瘪肚子上饭桌，母亲精心百印做的那点饭菜，还不够大家沾牙齿儿，不待矜持就风卷残云。母亲有时还不上桌，说是自己先吃过了，背着父亲和我们偷偷喝淘米水。邻居叔伯二嫂更可怜，家里人口多，有七男一女，经常揭不开锅。人瘦瘦的，像个大眼儿灯，走路飘着走，跟鬼似的如影随形。一天，二嫂家里来了客，勉强蒸了一碗鸡蛋糕。吃饭时，孩子们不能上桌，都出去玩了。丫儿却赖在炕沿上不走，贪婪的小眼睛儿一直瞟着鸡蛋糕，不离左右。二嫂说：“丫儿，出去吧，客走了再给你吃。”丫儿没有吱声。“出去吧。”丫儿仍然没有吱声。二哥坐炕头，客坐对面，两人一边吃一边唠一边薄薄地挖着鸡蛋糕。没别的菜，二哥一再催客多挖几匙，自己则隔三差五象征性地挖上那么一丁点儿。“丫儿，出去吧，他们在中间给你留了一堵墙呢。”丫儿还是没有吱声。不久，一堵金灿灿的鸡蛋墙果真屹立在丫儿的眼前。客和二哥你谦我让，唠得杠欢。突然，丫儿哭了起来，二嫂赶忙进屋。问：“丫儿，咋的啦？”“瞅，他们把鸡蛋墙挖倒了。”二嫂说：“丫儿，不哭，等过年时，妈给你包肉馅饺子。”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在乡下，年是很有盼头的，往往腊八一过，年的味道就十足了。小年，生产队开始分油、米、面和猪肉……家家户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齐刷刷涌进队部，声势浩大，场面壮观。“二老太太，还是你家好啊，分这么多。”二嫂听了，很自豪。笑着说：“人多，自然就分的多。过日子吗，不就是过人吗？”“刘宝福、刘宝福。”“来了，来啦！靠边儿靠边儿靠边儿……”听到徐会计喊丈夫的名字，二嫂一边应承，一边嚷嚷着提起纸片般轻灵的身子向前面挤去。后来二嫂举家北迁，更北的地方地广人稀，时间久了，就和老家失去了联系。前年二嫂回来了，回到她生命的起点，她要落叶归根。 北国的冬天，最不乏冰雪，而有了冰雪，就有了快乐。溜冰车、放爬犁、打冰猴，自制脚滑子或单腿驴，惊险而又刺激。一次，我和哥哥拉着爬犁去大鼎山捡木头，捡了大半天，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下山时，哥哥让我坐在爬犁上掌握方向，他在后边拽绳子，想顺道把爬犁慢慢放下去。起初，爬犁下滑速度很慢，哥哥不以为意，滑过一段后爬犁开始起速，不一会儿，就超出了哥哥的掌控能力，慌乱中哥哥被拌倒了，爬犁一下子窜了出去，任凭哥哥拼命拖拽也无济于事，哥哥松手了，喊我时都差了声：“老弟，快，快跳下去。”我早已乱了方寸，听哥哥一喊，心里更加恐惧。爬犁飞一样下滑，疯一般向路边儿的一棵老黄榆撞去，电光石火间，我一跃而起，一把抓住老黄榆伸出的枝干，一个引体向上把自己吊了上去。爬犁翻了、绳子断了，木头散了……我有惊无险，不知靠的是本能还是运气？哥哥的双手撸破了皮，鲜血淋淋，见我没事儿，嘿嘿傻笑不已。 过年，鞭炮是孩子们最大的诱惑。为了买鞭炮，我和哥哥天天上山打柴禾、捡木头、钉疙瘩根，然后用爬犁拉到公社的集市去卖。集市很热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鞭炮摊上，有二踢脚、麻雷子、钻天猴、魔术弹、转碟、拉炮、摔炮等许多样，我和哥哥每样都买了点儿，二踢脚买的最多，一捆，100个。有时嫌二踢脚的响小不过瘾，就自己动手炒炸药，装进瓶子或罐子里制土地雷，用导火线和雷管引爆，轰轰轰轰，地动山摇。有一年炸药装多了，震坏了村子里十几家的门窗，队长作风凌厉，坚决给我们画上了句号。 贴对子是年的象征和特色。对子有大门对儿、房门对儿、屋门对儿等。大略还记得我家以前贴过的几幅对儿：“翻身要靠共产党，吃水不忘挖井人”、“向阳门第春常在，幸福人家好事多”、“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福旺财旺运气旺，家兴人兴事业兴”、“福禄寿三星共照，天地人一体同春”、“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内容无外乎过年嗑，图个吉祥喜庆。春条内容较多，只记住了“春天春地春水流，春山春草放春牛，春花开在春园里，春鸟落在春树头！”这一个。另外还有诸如五谷丰登、粮食满仓、六畜兴旺、肥猪满圈、金鸡满架、抬头见喜、喜气盈门、招财进宝等横条、竖幅。写对子在年前一两天，那时生产队里念过书的人少之又少，只有中医杨老先生、学校宋老师和生产队的徐会计识文断字，年年义务给各家各户写对儿。杨老先生的字古朴沧桑，以拙为美；宋老师的字大气磅礴，写意流畅；徐会计的字循规蹈矩，看着就像会计。三人各具千秋，三足鼎立，经常私下交流和PK。宋老师说：“写对子讲究字，也讲究词，好字好词才是好对儿。”那时小，听了也似懂非懂。后来楹联市场逐渐火爆，写对人越来越少，写对儿倒成了一件新鲜事儿。 三十早餐吃年糕，寓生活年高年高年年高。饭后，家家户户打扫庭院，贴春联，粘窗花，挂灯笼。火红火红的灯笼一串连着一串，一家连着一家，在洁白的冬雪映衬下，美如诗，美如画。晚饭非常丰盛，唯鱼是必不可少的。虽非山珍海味，却也应有尽有。举杯畅饮，家人团聚，情浓意浓，其乐融融。点灯时，男人们围在一起喝茶，说书讲古，讨论是非。也有的打打扑克，看看纸牌；女人们忙着剁馅子，和面，包饺子；孩子们要么零星放着响鞭，要么打着灯笼挨家出溜，绕街转。煮饺子前，抱一抱备好的干柴，叫抱柴（财）。再去井院拎一桶净水，一半倒进缸中，一半倒进锅里。饺子煮好了，先捞出三个。一个扔在房顶，敬天；一个搁在窗台上，敬神；一个扔在地上，敬地。出锅时还要留一个饺子落在锅里，敬灶王。接神时，用火盆在院心拢堆兴旺的火，0点准时燃放鞭炮、魔术弹和二踢脚……霎时整个村子跟开了锅似的，耀眼的烟花把山里的夜空映照得五光十色，绚烂多姿。爆竹声与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小山村里，一片欢腾，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扭秧歌、跑旱船、踩高跷、猜灯谜……初一、初五、元宵佳节……直到二月二龙抬头，年味才彻底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