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四边形的力量

　　　
　　剑鸿

在最狂妄的年龄，我曾经梦想成为一个作家，期待通过文字的书写，来表达自己所能感知到的一切，以此证明个体存在的无与伦比性。而且也似乎满怀热情地拟好了很多标题，打算今后将其写成气势恢宏意气磅礴的文章。后来，我为生计和前程转向了以经世致用著称的法律，并为此消耗了许多时光。那些被拟好的文章标题就荒芜在发黄的笔记本里。偶尔翻看时，竟犹读天书。我想，这些天书般的符号，在标志年轻和狂妄的同时，也见证着我在生活里的前行和成熟。

走近法律之后，我又被写满正义和公平的条文所吸引，所鼓舞。经常催促自己带着阅读文学作品一样的热情和兴致，在卷叠浩繁如海洋的枯燥条文里悠游行走，并使出浑身解数，调动所有的想象力，拼命地磨练自己的理解力，以便让枯燥的条文链接生活的丰满，使那些奇怪而生硬的文字组合，在现实的语境中变得鲜活并富有力量。正当我觉得可以挥舞正义之剑解开田间地头、街头巷尾人们的眉锁之际，生活的选择，命运的安排，再次让我和向往的律师职业分道扬镳。

于是，在某一段生活和精神的低谷时期，我又开始疯狂地拥抱哲学，从一夜秉烛读完《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到勇敢地翻开黑格尔，从感动于马克思的宏大胸怀到迷茫于现代西方哲学的丛林，从手捧艰涩的哲学论文到痴心于意味深长的哲学名言，我一路追随，一路发问。我问自己，既然造物赋予我们生命，并给予我们携带梦想行走的权利，该怎样才能使自己在一路上纯洁如孩童，勇敢如战士，始终怀着柔软和不失好奇的赤子之心走下去呢？该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心灵在风雨侵袭之后，仍然保持流水行云般的优美，收藏一路丰富的景致而不哀伤呢？

在那段恍惚的时光里，若有所思的意境、抽象思维的努力、自问自答的喜悦，为我扫荡了很多孤独和忧伤。我开始觉得，被人们奉为飘渺的哲学，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玄妙无用、空洞堂皇，文字的指示和思想的航灯有时胜过一切努力。我开始意识到，问题的艰涩和人生的短暂，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转化成了令我振奋和充满热情的源泉。我甚至以为，凭自己的努力，或许可以在哲学的园林里踩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往彼岸的小路。但是，我终于没有在纯粹的心灵之路上走远。现实的境遇中，不仅是生活的理想与理想的生活难以统一，内心的期许和现实的期待又何尝能够平行在在同一条线上。

屡次的转向，无数的蜿蜒和迷茫，让我确信，生活里或是生命中，一定存在着某种我所看不见的无形力量，在一次次干扰和指挥生活和心灵的方向。当我尝试着练就天眼、一窥红尘，参考古往今来同样人们同样的思想轨迹，并试图从中读出一些端倪之时，我欣喜地发现，并非只有我发出这样的追问和叹息，并非只有我迷惘在这种力量里。大多众生，很多事件，都在开始的一刻，不会循着既定的期望向前，而是被各种称为因素的力量拖着摇摆，就像滩地水中的尘沙，飘荡无定。

人们内心最隐微处，总是难以相互抵达。但，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种的力量。只因为我们沉湎狭小的喜乐太久，关注细微的悲欢过多，无暇沉思，缺乏巨眼，所以才仅能感受到那些奇妙的推力，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引力，还有那些左右我们理智和情感的无形之力。它们就像一个个几何意义上的平行四边形，横亘在生活之中，遍布每一处，相互纠缠、连接，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我们只是这张巨大网中央的某一个节点。一旦成为这样的节点，许多结果就在众多的意愿角逐中被锁定了。

不唯如此，茫茫的人类，绵绵的意愿，相互牵扯、约束、纠缠，向前，弥漫合成一个个具体的现实场景，一个个翻腾不息的时代，最终形成我们的历史，这样的平行四边形，又何尝不是无往不在多数人具体而微的生命轨迹之中。无论是伤春的哀婉，悲秋的惆怅，还是对世事的讽诵，对生命的诠释，对渴望的表达，几千年人类的文明史和心灵史，满是书写着这样的疑惑和忧伤，书写着美好的信念和愿望，但心中的目标和终极的结果，似乎总是遥遥在远方。我们注定要为前进的中间物，成为一种桥梁，为远方的结果所指示，所憧憬，耗尽努力，燃烧激情。

这不得不让我想起，一百多年前，恩格斯曾经用锋锐的思想尖刀，为人们拨开现象的迷雾，向历史宣示了一个真相：历史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总的结果。伟人之语，连同他所描述的平行四边形，透过厚重的历史，至今仍然在我眼前闪现光芒。

我想，无论结果怎样，恍惚飘动旋转的平行四边形图案，日益赋予我一种光明而安宁的力量。它的四角指向四方，预示着多种可能和方向。我想，身为图案中的节点，人的意愿和行动不能迷茫，即便前方路途有时向我们呈现虚无，心灵的宁静经常被纷扰和幻灭感撕碎，但尘世的幸福也许在于，在这个预设的平行四边形的中央，我们将满怀信心和勇气，凭借生命力的张扬，去品味和独享那份拥有方向的向往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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