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者

　　　
　　她站在偌大的舞台上，柱状的灯光从顶棚上倾斜下来，椭圆形的光圈中躺着她的影子。红色的帷幕像一面硕大的墙，衬托着她单薄瘦小的身躯。乌黑的长发高高地束起，浅白色的披肩长纱遮住了整个身子，一双白色的舞鞋在静静地等候着。
　　音乐从四面八方响起。所有的喧嚣都沉淀下来，只有舞台上的她开始慢慢动作，舒袖、抖腕、开胯，一点一点将舞者的风采展示开来。长纱在她身边飞舞，舞鞋如点点水花飞溅。远远望去，她就像一朵风中雪莲。
　　小号的声音从人群背后响起，清丽而婉转，滴滴答答的叙述像空山鸟鸣。她的脚尖沉寂下来，在渐渐变黑的光影中轻挪细步，如一个心绪重重的女子在月色下的彷徨。顶上的光变成淡紫，似乎有粉状的物体在空中飞。长纱披散下来，黑发也披散下来，伴着她的脚步行走。她的眼光向着未知的远方瞭望，似乎在寻找也似乎在畅想。
　　一个黑影出现在舞台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接近她。小号声渐弱下去，直至消失。那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穿黑衣的舞者，向她逼近，团住她。灯灭了。整个舞台一片漆黑。台下的人忽然感觉就失去的方向，彷徨、无助、慌恐的情绪晕开来，心开始狂跳——
　　突然，旋风飞舞的声音在耳边乍开，是钢琴师指尖跳动带来的声响。几盏千瓦的白炽灯一下亮了，直射在舞台中央。着黑衣的人急速地散去，强烈的灯光下只留下长发披散的她，在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抬起手擦试脸上若有若无的泪痕。
　　她的脚开始飞速地转动，一圈一圈又一圈，像在抖落刚刚落在身上的黑暗，也像在用力洗涤心灵深处的伤痕。白纱飞舞如展翅的蝶。然后，就有了峰回路转后的沉静，乐声再次响起，却是那样的柔和。她的长纱落在了地上，美丽的肉体袒露出来，伸展的手臂像春日爬满绿色的柳枝在风中摇曳。强光变得弱下来，蓝起来。不再变换的背景印出一片净明，有许多小星星在隐隐地闪烁。
　　她幻化成了一个精灵，一点点地接近观者的内心，没有邪恶也没有欲望，有的只是对心灵的膜拜对新生的渴望。
　　乐声舒缓。此时的她仿佛在竹林间行走的蓝色小花，身无一缕，却美丽迷人。每一次蛾般的弹跳都如水珠在轻轻地弹起。观者的眼追她的身动，围着她的发动，跟着她白色的舞鞋动。她如一个美丽的蝶展翅飞翔，无求无欲，更仿佛不受世间任何喧嚣打扰的魂灵。
　　乐曲声中，台下几百人悄无声息。
　　她的肉体一次一次地展露在观者眼前，圣洁如天使。有铃声丁丁当当地在半空荡着，着白衣的孩子从舞台两侧站起来，清新的歌声划破天宇，盈满观者的身心。她一直在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用心，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向往，没有一点脱下衣裙后的拘束感。光影在她的身上不断地变换着色彩，梦幻一般的感觉。
　　生命如诗，生命如画，生命更如舞。
　　整个舞蹈持续不到十五分钟，却带给观者非凡的心理感受。当舞者停止舞蹈，乐者停止乐声，一切再恢复时，我看到一脸天真的她静静地站在舞台上，睁大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大家。地上的白色长纱再次披起，她的眼神流转的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女孩子的童真。不能猜想年幼的她懂不懂得舞的内涵，却让人为她的纯真而感动。
　　想来做艺者是不能考虑世俗的，她也一定有父母兄弟，有亲人朋友，但没谁会恶意点画她一丝不挂的舞蹈，也没谁会产生非份之想。她在将身体与灵魂融合的同时，也将观者引领到一个空明的世界，万物如神化，如心中永不会磨蚀的美丽梦幻。
　　世间百事，真正能了悟的人少，真正能把艺术当做生命来爱的人也少。这个世界喧嚣的日子太多，为物质的日子也太多，能够有一点时间，有一点空间，让灵魂得到安静便是一种成全。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小说《挪威的森林》也曾讲到众多的为艺者，他们的悲他们的思想，以及他们共同的追求，都让人在平实中感觉到生的光采。真正的艺术应该是拨动接受者神经的，或者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却让人铭记一生。如女孩的舞蹈，顷刻间便荡清了沉淀在我心灵深处的浮燥。
　　人赤裸着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必将赤裸地离开，其间的过程或长或短，但行走中的浮尘却越积越多，能时时提醒自己清扫，还生命的本真，还自己一份坦荡，应该是生的最高境界。恶俗是伴着物质诞生的东西，纯洁却是天性。舞者抛开的护身长纱是物质的象征，也是不得不面对的世事纷扰。
　　能走出物质，回到纯粹的精神世界吗？当灯红酒绿拥满视野，彷徨无奈纠缠心灵时，谁又是不为现实累，不为名利奔波的圣者？走不出去的自己，找不到本真的我，鬼魅一般行走在钢筋水泥之间。喜不为自己喜，哭不为自己哭。在别人的眼睛里打发孤独的光阴。心静如水的舞者，纯洁如莲的舞者，如何去做？
　　夜色阑珊中，我双手合十，指尖轻触额头，祈祷一份清明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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