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的边城
2020-09-17抒情散文澧水寒儒
翠翠的边城一足踏三省的茶峒古镇已从地理图标上为边城所替代。想来,是一部小说造就了一座令人向往的城。确切地说来,是因为一个人。毋庸置疑,翠翠应该是名义上的城主,她自沈从文小说《边城》诞生,就在时空里留存,一次抵达,就觉得她没有被时间淹没的可能
翠翠的边城
一足踏三省的茶峒古镇已从地理图标上为边城所替代。想来,是一部小说造就了一座令人向往的城。确切地说来,是因为一个人。毋庸置疑,翠翠应该是名义上的城主,她自沈从文小说《边城》诞生,就在时空里留存,一次抵达,就觉得她没有被时间淹没的可能。
木质意蕴
进入边城外围,是正在崛起的用钢筋水泥设法复活、追求心理安慰的现代建筑。它们一律飞檐翘角,用方砖、灰色的色调试图逆转时空。实际上只是假象,多了以假乱真的意趣,把人们带到了远年。也许这是人们挽留当年的一种方式。
我们没有理由怪责。混凝土的钢筋骨架的空间还镶嵌着木质的雕镂着花纹的方格轩窗,也仿佛吊脚楼一般的布局,给人一种余音袅袅的感觉。这种仿古的房子很高大,完全超出了远年的模样。但是我们的视觉上和心理上还是觉得新奇,因为它在千篇一律的现代建筑中稍有个性,是富于民族特性和现代意识的结合体。现在,我们只有接受这种构思。
继续向前,抵达了边城的内部。三条街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古旧的建筑和现代焊接的仿古建筑同时并存。悬挂着“边城小百货”商铺的高耸的木楼,四层。仰起头,才能看清它的模样。木质是它的外衣,把木楼修饰得具有烟火精神。棕褐色的板壁,有着岁月的痕迹,与习惯了各色瓷砖和带着青春气息的墙体比较而言,心理上获得的是古旧和远年的烟火质感。万字窗格和回字窗格,在素朴的板壁上自由凹陷,像一只只望眼欲穿的眼,把整体打碎。这样的木楼一直并排而立,高低也相差无几,一直向前延伸,站立在边城的大地之上。
与这一排木楼对峙的是临河古建筑,显得低矮和古拙,少了现代意识,多了岁月的积淀。这排木楼,占尽了地理位置的优势。背后是沿河大街,前面与那排木楼相对,形成了幽深的巷子。行走在巷子里,光影斑驳,有些昏暗,踏着光滑温润的石板路,远年马蹄叩击而响起声音仿佛依稀。那些木质的吊脚楼,两层或三层,伸着吊脚,颤颤巍巍的样子,令人感喟。仿佛时光就从一扇扇古旧的门、一页页雕花的窗迤逦而来。门上的门神,威严肃穆,悬挂的红色的灯笼,洋溢着节日的喜气,仿佛每一天都是节日。木楼透着桐油的油香,引人遐想,这才是真正的木质。静静地走着,一缕缕桐油香漫漶而来,把心情滤过,与远年对接,思想完成了穿越。
一枚枚与边城小说人物相关的招牌悬挂在木楼的门楣上,令人自觉地进行转换。边城娘家,翠翠客栈,边城茶峒顺顺吊脚楼、大佬、二佬客栈等名词,最大限度地进行着迁移,完成情境导入。把我们引向似乎在场般的时空。木楼上那多情的女子仿佛还在斜倚,依然在望尽过往船帆,目光穿越千年。
保留和最大限度还原,是精神续接的源泉。边城茶峒顺顺吊脚楼前,木杵撑着悬空的木质阳台,斜立,显得有些颓圮的样子。镂空的轩窗,或以花纹实物雕镂,或以回字、万字格的格局展示,有些古味盎然。站在木质阳台上游目,近处是清水江,远处是长蛇形的秀气的山。
旧物静立,在木质里,令思绪无限延长。
清水江上
临河街道,占尽地利,与清水江朝暮厮守。临河街上的店主悠闲逸致,日子和心情仿佛被江水浣洗,显得不紧不慢。
清水江或曰峒河从贵州松桃逶迤而来,河水清凉透彻,定睛一看,还可以看见自由游弋的鱼。清水江流至边城,已经被筑起的橡胶坝截住,形成了平湖的格局,形成了一片弧形的水域。虽非当年的情境,但想象在空气流香、月圆的春夜,漫步河边,看静影沉璧,以手拨弄着水,也一定会有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质感的。
暮春时节,河水尚未上涨,水波不兴。石阶向下递减,一直与河水齐平。河沿种植着垂柳、金桂、四季桂、梧桐等树木,把临河街装扮得分外清新靓丽。
我们选择翠翠客栈,完全是慕了翠翠的芳名。站在翠翠客栈前的石阶上纵目,向下是碧绿镜面般的河水,透着深绿色,无限悠远。目光和绿色的河水交汇,最终无法向前延伸。迷蒙的天空遍布着灰色的云,完全被灰色的色调主宰。远处的山静默着身子,掩映在绿色和云端,一副深沉的模样。 显然,我们来的时间不是最好的季节。我们欣赏不到江水暴涨之后的汪洋恣肆的局面,也无法目睹三省的青年男女、老老小小聚集于此,观看端午节赛龙舟盛况空前的局面,更无法看到类似当年大佬、二佬在一个女孩温热眼眸的凝视之下,意气风发地捉鸭子的情景。据说,每年端午,这样的赛事都会举行,三省边界的女子就站在河堤上、吊脚楼上为青壮加油鼓劲。而在激动之处,女子们早已丢掉了矜持,忘情地呼唤着心中的他的名字。想来,那该是何等恢弘的画面。
此时的清水江是宁静的,展示着它温柔恬雅的一面。河沿边停泊着素朴和精巧的游船,有几个游人坐在游船上,显得优哉游哉,船娘娴熟地划动着桨,把水面的宁静打碎。同行的几个朋友有些心动,就上了游船,每人花了2元钱,向河对岸的翠翠岛而去。船娘很健谈,也很爽迈,似乎为远道而来的人们而欣喜。并不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口袋里的钞票,并借机行事。也许边城人的品性是被清丽的江水所浣洗,他们似乎还没有学会狡诈和贪婪。
天色近晚,不便观赏,朋友说明早再上翠翠岛。于是折返回来,顺着河街而上。临街的饭馆,已经散发着诱人的饭菜清香,有不少游客正在大快朵颐。书写着角角鱼、血粑鸭、苗家腊肉、山野菜等昭示地方特色的招牌,形象逼真地招揽着食客,在无声地说话。
先前骑行于此的朋友说,玩在边城,吃在洪安,我们依允。洪安在边城的对面,隔着清水江。到对面的洪安,只需要乘船。朋友不住地给我们介绍,跟随着朋友,我们来到了茶峒古码头,有石刻为证。在古码头过渡,是坐拉拉渡。拉拉渡是仿照沈从文小说里写的《边城》里爷爷和翠翠守的那一种渡船,但小说里描写的渡口在离茶峒小镇七八里的碧溪咀,这里保留的一处主要是用于茶峒与对岸的重庆的洪安镇的人员往来,同时兼做旅游之用,有一种复制的色彩和情调。
近距离地接触拉拉渡,我们很激动。站立在船上,我们手把竹木楔奋力拨动,渡船徐徐而行,有一种时光倒回的质感。艄公是一位长者,面目和善,一脸慈祥,每人也只收2元钱,我们有些诧异。觉得素朴的保留,不被物欲和时尚切割,是需要巨大勇气坚守的。
嬉笑和呐喊声,跌落在水面上,心情愉悦。倏忽,横渡了清水江,完成了从边城到洪安的跨越。却以为人为的地理位置的划分,使洪安和边城对江而立,少了文化的光环。
翠翠岛
翠翠岛是属于翠翠的,也是人们生发幽幽情愫的地点。
这里原是清水江的一个沙洲,在湖南的地界上,河的对面就是重庆,再往河上游几里地就是贵州。为了发展当地的旅游和满足人们的心理期待,花垣县出巨资把沙洲加固,垒成了一个水泥和石块的构筑体,并在上面栽树种花,塑像刻石,做成了一个公园模样,号称“翠翠岛”。
据说黄永玉先生是这个活动的倡导者和积极参与者,他在这个岛上留下的印迹足以说明这个问题。黄老的那一组“翠翠”的雕像显得亲切可爱。翠翠还是那个苗姑,但黄狗似乎变成了外国的洋狗,因为本地的土狗是不可能长得那么大的,并且长出鬃毛来。或许是一种夸张,或者有一种深邃的用意,我辈凡夫俗子焉能洞见穷尽义理,只是浅薄地揣测罢了。据说,沈从文笔下的“翠翠”的原型照他的回忆录的记录是辰溪城码头上那个小杂货铺里站柜台的小姑娘。那时候,沈从文第一次从军,正跟随靖国军在怀化清乡,情窦初开的小沈(大约15、16岁)就经常与同伴赵开明到小店里去买点东买点西,与小姑娘搭讪,赵开明后来还真的娶了这个姑娘。(《湘行散记之老伴》)
这种印象一直在沈从文的心里埋藏着,十几年后写《边城》的时候又涌了出来。沈从文第二次从军曾随部队到川东驻防,“我们从湖南边界的茶峒到贵州边界的松桃,又到了四川边界的秀山,一共走了六天”。(从文自传《一个大王》)酉水一线风物和人情大体相同,所以《边城》是以酉水流域为大背景的。见得一位老船工,就说起翠翠。老船工说:翠翠呀,我见过,不就是藤家的姑娘吗。沈从文嘛,在茶师(上世纪30年代的茶峒师范)教过书嘛!只是,老船工说的“翠翠”不是沈从文笔下的“翠翠”,老船工记忆中的沈从文也非我们所谈的沈从文,但这一条河谷里,从前也好,现在也好,以至将来,相信还会生活着无数个“翠翠”的,这一点是没有值得怀疑的。
翠翠岛上,树木成荫。翠翠的雕像,格外引人瞩目。翠翠清澈的眼神,眼含淡淡的哀愁,凝眸与期许之间,像聚集的无限延长的光线,散射在树木、山石之上,使那些物事,也带上了多愁善感。站在翠翠岛上,还可以看见崖壁上镌刻着深红色的冠名“边城”的石刻,意义深远。
清晨,在翠翠岛上行走,绿树间不时传来鸟的鸣叫声,空气变得清新和富于暧昧的色彩,看着年轻的情侣款款而来,动作狎昵,心情也变得迷离和无限悲催起来。想着《边城》的结尾,想着想着,心里也不自觉地叨念着: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 ‘明天’就回来”。
翠翠永恒
从翠翠岛折返,一路想着《边城》里的故事情节,想着属于翠翠的那个时代。边城是受《边城》影响的,许多人是为了实地体验《边城》小说描写的人情以及人性境界而来的。我们也是。不少人觉得失望,实地造访后就觉得与小说的描述大相径庭。不过,我们没有太多的失望。虽然不少建筑,已经具有了现代气息和现代体温。我们一直觉得,古旧在时间的收割中,难免狼狈和尴尬,可能他们和我们的认知缺乏交集。
天公并不作美。从翠翠岛回来,朋友说,沿着河街继续下行,可以看到碾坊和水车,于是欣然前往。在去边城书法园、茶师交汇处的观音桥边,我看到了保留最为沧桑和古老的版筑墙体,以及竹木糊着泥巴的墙,纯木质的吊脚楼,有些不能承载岁月之重,显得颓圮,几近倾倒的格局,顽强地站立在岁月里,成为过往的标签,让我们自觉地链接过去。
过了边城书法园,行走百余米,便见到了碾坊和水车。这是一个简陋的亭子,亭子里有一只木堆码和一只石碾。亭子外边,是两只造型巨大的水车,此时河水并不大,并不足以带动水车,但水车用桐油油过,显得古香古色。水车和碾坊是王团总情愿以碾坊作陪嫁把女儿嫁给傩送的那座吗?在脑海里打着旋,显然已不是,但复制品也间或复制了那份情感和色调,让行至于此的人浮想联翩。
此时,天空开始飘着雨,向外望去,天空变得迷蒙馄饨,江面也变得模糊,有点雾迷津渡的味道。我们都是泅渡者,幻想抵达和精神回归。看到这种景致,竟有些心生喜悦。翠翠生活在如斯的山环水绕中,是幸福的。环境诱惑着我们,若有闲暇,会复来再访。
朋友说边城人感谢沈老给了他们子孙物质和精神上的馈赠。他们心存感激。朋友的话是大有依据的。清早,我曾一个人在巷中行走,格局一样的木楼混淆了我的视觉,问了一位起早拿着木梳看天的阿婆,她很热情,说话极慢,详细,生怕我迷失。她还说此时并不是游人最多的时刻,现在后面的商铺都未开张,五一或到黄金周,游人才多起来。她言语简慢,言语间透露着他们似乎以逸待劳的生意格局。
抬头望了一眼巷子上空的迷蒙的天空,雨线有密集的趋势。我赶紧去买一把伞。操着张家界的口音,但我并未受到语音带来的经济上的劫难。店主分门别类地进行简介,也未以次充好。大清早,我还条件反射般地进行过讨价还价,我并未受到物欲时代的教化,我是心存感激的。
更重要的是,和朋友一行路过过餐馆和客栈,并未有围追的人,进行大肆宣传和语言攻势,甚至威逼利诱,直至就范的行为出现。朋友很为感慨,说他们守住了淳朴的精神之根。我们默默地点头,根在,坚守就有了动力和魅力。翠翠般的精神内质就有了永恒的可能。每个人似乎都是翠翠一身化作千万身的缩影,静谧、自在、恬适,沉静地在物欲中坚守。
边城被我们小说般的阅读,感慨良深,甚至是讶异。只是,我们被异化已久,是无法融入边城的,我们惟有选择离开。
大巴徐徐而动,我们渐渐从边城的精神腹地离去。一路上,有朋友说与时俱进和进化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估计边城也概莫能外不可避免被物质污染。我想,但愿边城人能自觉行使拒绝权,剔除物质的冷血和骨感,让精神永恒,成为一拨拨游人寻找翠翠的最后的净土和心灵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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