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目光
2021-12-29叙事散文宋长征
路在春天醒来,在春天醒来的只能是乡间小路,或者称她们为阡陌。这些路实在是太小了,即通不到看不见的远方,也不能循着走向天堂。但那是确实存在的,像一条条灰白色的丝带,铺展在大地上,田野上,连通起村庄与土地的命脉。我们珍爱路,就如珍爱自己的神经。……
路在春天醒来,在春天醒来的只能是乡间小路,或者称她们为阡陌。这些路实在是太小了,即通不到看不见的远方,也不能循着走向天堂。但那是确实存在的,像一条条灰白色的丝带,铺展在大地上,田野上,连通起村庄与土地的命脉。我们珍爱路,就如珍爱自己的神经。醒来的蛙在路旁调试键盘,展翅的鸟儿在吹试箫管,无数只小虫从漫长的冬夜醒来,各自迅速归位——她们是田园乐队的主角,贝斯手,钢琴师,吹小号的喜鹊和乌鸦。这样的演奏从三月开始,每天都要上演一次。背景是乡村,是沉实的土地,安静的庄稼。当然,听众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农者与草木。如果说日子太过散漫和单调,那么你还没有真正和土地融合在一起。我们的脚步始终是怀疑的和犹豫的,怀疑在这片土地上,能不能得到除了物质之外的东西,怀疑这样的演奏到底有没有现实意义。 我们看路旁的泥土渐渐从冬日的冷硬、皴裂中醒来,像一个人的脸经过风霜的侵袭,从严肃古板又恢复到鲜活红润。野草在萌发,每一株野草都迫不及待张开眼帘,她们计算了一个冬天,也沉睡了一个冬天。在长长的冬夜守望着家园与土地,看斗转星移。醒来是早晚的事情。天空那只飞翔的鸟儿早就偷偷透露了春天到来的讯息,所以几乎在一夜之间,灰白色的阡陌绣上了绿色的蕾丝花边。母性的土地从来都没有忘记打扮自己。趁着春风推开门窗,趁着曙光染红大地,再一次把自己精心典雅妆扮起来。皮肤,是温润的柔软的;飘荡的柳枝是葱嫩的纤纤玉指,轻轻弹破薄薄的春之雾色。于是阳气渐渐回升,从大地的胸膛、内核、血脉里升起一团又一团氤氲。若是在这时恰好飘起一场小雨才好——其实在春天春雨来得极为稀少,因为稀少而珍贵,因为珍贵万物都会张开希翼的双手,眼神望向天尽处。她们知道,雨是大地的养份与精血,而自身的成长与需求恰恰来自脚下的土地。在春雨沙沙里,蛙的眼神清澈而深情,池塘这时才初现生命的迹象——一只八脚蜘蛛在水面上迅疾奔跑,像一个绝顶高手,踏水无痕。她们在游荡,在这个春满家园的时刻,将欣喜通过灵动的舞步在透明的水之舞台上尽情舒展。醒来的鱼儿禁不住欢呼,哗地跃出水面,银色的光练一闪,水面漾开诗一样的涟漪。 别忘了,此时的我们还走在路上,远行人刚刚消失了背影,他要走进城市的怀抱,他要用自己的双手通过劳动创造或许更加完美的生活。这个世界没有不劳而获的乡下人,用笨拙和诚实实现着既卑微又高贵的梦想。而荒芜的时间里,好像总有什么在警醒我们。就如我们每天从大地上醒来,都会隐隐觉得除了日升日落,还应该有一些愉悦的事情即将发生。事情是这样的,当我们终于在曾经的家园上盖起一座又一座心仪的房屋,种上花草,种上蔬菜和粮食——仅仅这些就足够了。在没有盘剥的社会里,通过双手所创造的价值远比非法所得更让人心安。五谷香甜,梦境香甜,何况当每个人的思想都经过净化或者回归之后,将有更加优惠与完善的服务为我们提供坚实的保障。医疗,卫生,街道,商业买卖,安全与消防,能在一种相对公平的环境下进行,无疑将成为我们最美好的理想。 路的尽头还是无尽的长路,云的尽处才是飞鸟的故乡。一群羊和牧羊人行进在蓬勃的原野上,他们太需要旺盛的野草作为生命的储备。这里面,尽管充斥着役使与贩卖的自然法则,但你千万别认为缺失了关爱与亲情。羊的感恩从来沉默,穿过逼仄的乡间阡陌把身影留在松软的土地上,留在茵茵的草丛中。她们习惯了这样充实的生活,眼底纯净毫无杂质,在咀嚼青草时诉说着对牧羊人的眷念与深情。一条鞭子仿佛是无形的摆设,通常只通过空气的点拨才会发出一两声空洞的脆响,告诉羊群,也告诉自己,要一步步走向春天的纵深。野地上此时已经繁花点点,谁能想到在冬的荒芜与消沉之后,一片野地也拥有如此火热的激情。苍耳,荆棘,迎春花,红色黄色白色,星星点点,像一座神意指点下盛开的花园。我们还会想起那些萧瑟的日子吧——田鼠和野兔封住了洞口,北风吹过无边的狂野,寂寥而寒冷。雪的天使飘飘洒洒,有多少失望就会有多少憧憬,憧憬在这片寂寞的野地上也能孕育出一个繁花似锦的梦。——就像当初我们失落时,走在空寂的山野。也许再忍耐一下就能听见泠泠的山泉了,也许再磨破最后一双草履就能看见山野深处的炊烟了,也许在我们咽下最后一片干粮时,漫山遍野的野果将果腹我们饥饿之后的流水年华。一轮挂在山顶上的彤彤落日,便会点燃我们继续行进的火把。 砰砰的砍树声在透明的空气中传来,从听觉的经验上断定这至少是一株十多年的大树。两只仓皇出逃的乌鸦,她们的巢穴就在这棵树的顶端,也许昨天夜里就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在明媚的阳光下家园倾圮,不得不携子带女飞到另一个地方,衔枝筑巢,重建昔日的温暖。砍树人相当执著,把多余的衣物放在身旁的树杈上,专心致志对付这棵即将成为房屋某一部分的大树——丢失巢穴,构筑房屋,这绝不是巧合。就像野地上的一群羊和孤独的牧羊人。生物与人的关系,动物和植物为了生活不得不服从我们,并一直被役使;我们为了生存的同时也被其他生物所利用,役使。到最后,各自在自己的生命终点烟消云散。这并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情,事情的关键在于,当我们砍倒一棵大树的同时,会不会栽植另一棵小树。当我们消灭一只动物时会不会心生怜悯,去善待更多的物种。自私在此处显露,浮白,当一片森林变成荒芜的土丘,我们已经找不到通向生态平衡的路口。大批大批的植物动物,有名的无名的物种变成消耗品,能源不可再生。 杞人忧天,原本不是一件坏事,这同未雨绸缪一样恰恰是智慧最后的见证。砍树人辛劳的脸上滚下大颗大颗的汗珠,他的手长满了由于长期劳动日积月累的老茧,他的肤色因为每天在太阳下曝晒黧黑而健康。——劳动是值得颂扬的美德之一,只有通过劳动一个人才能实现自身的意义与价值。但价值恰恰是软性的泡沫所在,如果凌驾于相互间的欺诈隐瞒暴力掠夺之上,无疑会迅速返回到最初的基点。事实往往就是如此。在最简单的链条上,往往存在更为复杂臃肿错误的辨析与判断。当一切美好的风物一旦化为乌有,那种彻底的消逝简直会令人咋舌。 春天的风里到底还残存一丝凉意,夕阳透过薄薄的升腾的地气像时间老人的目光,安静而祥和。夕阳下的村庄静谧到一声狗的吠叫传出很远,遇到了什么阻隔重新返回在路上。——回声,在春天显得更加透明。夕阳下的树影斑驳摇曳,以一种从未消逝过的风情,感染了这片原野。家园之春,每个人都在渴盼并祈祷,深切地盼望这片生身之地能渐变为生命更适宜生存的辽阔疆土。而微凉的风所告诉我们的是,有些事情还很遥远,在善意与关爱尚未彻底苏醒之前,在人性与自然之美尚未完全苏醒之前,我们仍要通过耳目口心,去一点点撒播有关春天到来的讯息。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2-4-26 13: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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