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核桃树的留守时光

在树木层层围抱的村子里，几十株歪歪扭扭的炊烟，总在清晨、晌午或者黄昏攀上对面波浪似的山梁，这时候，浓郁的温暖就在恬静的只有鸟儿流连的山的皱褶间迅速弥漫开来。在这山脉青蛇一样缠绕的山旮旯里，为数不多的村人给这个桃花源式的地域，增添着盎然的生气，缔造着诗意的烟火，荡漾着纷繁的人脉，升腾着难以阻挡的生活的气息。

几十户人家，错落有致地占据山脚下平坦的地带。随着山脉的走势，各家借以安居的房屋所选择的方位、高度和形式，让村子里的布局呈现出丰富的色彩和多元的格局。这些人家，不论是当地的老住户，还是从贫瘠的地方迁徙而来，全都依靠着山的躯体上开垦出的土地，把满心的希冀付诸耕耘、播种和收获的劳作。由于勤劳、朴实、憨厚和真诚的本性，把一辈子的青春年华都托付于田地，舍得挥洒汗水，从不惜疼力气，在土地上汲取着源源不断地解决温饱的食粮，也捡拾到了把平常的日子过出滋润和甜蜜的绝招。有了这些元素的支撑，村里子各家各户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除了田地里正常的收获，人们还喜欢在农闲的季节，在漫山遍野的山坡上寻找意外的惊喜。草木泛绿的春季，荠菜、鸡娃菜、苜蓿、蕨菜、鱼腥草、乌龙头，陆陆续续地把惹人喜爱的嫩芽展露出来，村子里的小媳妇、姑娘们背上背篓、提上竹篮，把她们宝贝似的采摘回去，很少的部分用以满足家人的馋欲，大部分被驮运到城市，摆上豪华酒店的餐桌，成为那些对大鱼大肉、鱿鱼海参不屑一顾的城里人的新宠。夏收结束后，也有大人、小孩去青草、树木扎根的山上挖药材，柴胡、板蓝根、黄连、地丁、半夏、车前子等，都可以被他们采摘、晒干、卖掉，换回或多或少的零花钱。这是大山无私的馈赠，也是这方山水留给村人的隐性收入。

也许，村人知晓山野的给予毕竟是有限的。于是，人们乐意在房前屋后栽植果树。杏树、桃树、苹果树、梨树、枇杷树、栗子树等，不仅可以开出颜色娇艳的花朵让人一饱眼福，还可以结出满树的果实让人享受到口福。除此，还有榆钱树、香椿树、梧桐树、花椒树、皂角树等，被布置在合适的地方。这样一来，众多的树木就成了天然的围墙，一道绿色的屏障。这些树木，又是鸟儿乐于筑巢的“天堂”，树就成了鸟儿不离不弃的家园。麻雀、铁嘴子、大头鸟、黄鹂、夜莺等，就成了这些树枝梢上忠实的居民。除去夜晚的寂静，这些鸟白天的鸣叫组成的天籁，又是这家住户免费的音乐会。生活在鸟鸣里的村人，更像远离喧嚣的神仙，不仅体健，而且长寿，算是得到了这方山水的恩宠和呵护。

可不，栽植树木带来的实惠，的确是让人们尝到了甜头。后来，田地的边沿也被合理利用，栽植了另一类的果树。这时，核桃成了首选的树种。因为核桃不像水果那样招人嫉妒，而且病虫害少，不需要精心伺候，到了收获的时节，能为家里补充不少的经济收入。所需要的，仅仅是花点力气，打下来，去掉皮，晾晒几日，就有外地来的贩子收购。鉴于诸种好处，各家各户的地边上，栽植上了或多或少的核桃树。这些核桃树，大抵懂得人的心思，也从不嫌弃泥土的贫瘠，更不理会有没有肥料的支助，就像憨厚的山里人一样，心安理得的在时光的轨迹上发芽、长叶、长枝、开花、结果，一步步向着更高的目标努力着，奋进着，执著和坚定得只有让人顿生钦佩的份儿。

这些核桃树，对自己的使命心知肚明。有一缕阳光照耀，每一个心形的叶子上都充溢着温暖；有一滴雨露眷顾，每一个弯转和不屈的枝桠上都流淌着坚毅。哪怕有狂风的摧残，有冰雪的打击，核桃树都坚持站稳脚跟，咬紧牙关，硬是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损毁。然而，这些苦难反而磨砺了她的意志，也让她在一次次度过成长路上的暗礁后，更加枝繁叶茂、根深蒂固了。她所付出的从不退缩的劲头，虽然没有多少人去解读和注释，但她以自己的方式传达内心思想的行径，其实是要表达一种久经验证的哲理。

转眼几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核桃树到了该以结出果实的姿态，回馈人们栽植自己的恩情的时刻了。尽管核桃树不会说话，她还是懂得人们满目的期待。于是，在那个姗姗来迟的春天，她像一棵成年的果树那样，在嫩黄的叶芽抽出枝干之前，就便把小小的绿辫子悬挂的满树皆是，密密匝匝。粗看起来，外表普通，就是个很爱美的小丫头。不几天，小辫儿变黑，凋零在地上，被小孩子捡拾回去，被聪慧的母亲调配成可口的凉菜。而在绿叶的掩映下，她已经把众多的生命孕育在胚胎中。时隔不久，就在绿叶簇生的间隙里，露出像小指头一样细小的绿“蛋儿”。其实，这是她以朴素的花朵作为前奏结出的果实。这些“小绿蛋”，接纳着阳光的注视，享受着夏风的吹拂，聆听着鸟鸣的歌唱，在绿叶的陪护中快乐成长。在核桃树的心里，这满枝的“绿蛋蛋”，就是她梦想，希望，和生命里母爱般的牵挂……

到了候鸟南归的季节，大雁一声声不舍的离歌，不易间就衔走了核桃树上的叶子。这些叶子，其实是核桃树不经意间缝制的一件绿旗袍。叶子一枚枚落了，核桃树感到了收获的迫近。她明白，这个季节是自己哺育的孩子要离开的日子。栽植核桃树的人，扛着木杆子，背着背篓，携妻带子来到树下。看到满树繁茂的核桃，眼角和眉梢上都荡漾着喜悦。尤其是随着长杆地敲打，雨点般滚落的核桃，激荡着大人、小孩的欢声笑语，也深深感染了核桃树。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所需要的，就是别人在获得果实时难以掩饰的兴奋。于是，她明白不该忧愁满胸，而是应该有种释怀和被别人不敢轻视的自豪。这样一想，核桃落地的声音，也成了对她慷慨之举真实的赞美。不足一顿饭的功夫，她所恩赐的核桃被一背篓一背篓运走。此时，她似乎一无所有，然而她的心中却像喝了蔗糖一样甜……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此后的每个秋季，她都会用比上一年更多的核桃，赢得了人们难以计数的赞誉。她也在每个无所事事的冬季，就着这份最看重的口碑，活在满足和骄傲里。

每一年，核桃树的收获都换取了人们的开怀大笑。不知不觉几年就过去了，事情的发展却在难以预料中出现的令她不解的情景。她清楚记得，五年前的那一年，她几乎没有看到主人在田间劳作的身影，她还猜测了好多种原因，但期待却在成倍增加。然而，到了秋霜莅临的日子，她还是没有等到他带着一家人来打核桃。有一天，她偶尔看见村子的炊烟又少了一株，特别是最牵挂的那株好多天都没有升起来，而且他的妻子、孩子好多天都没有在村子里出现了。突然，脑海里蹦出了“打工”这个词来——他们一家一定是去打工了，而且还带走了妻子和孩子。她尽量看得仔细些，才发觉那座逐渐被瓦松、青苔占据的老屋，成了这家人目前唯一的“留守者”。她的心痛了起来——原来自己也成了一位另类的“留守者”了，一棵留守的核桃树……从这时起，她的惶恐、担忧和内心的冷清，只有自己啜饮和品尝了，她这样想着，充满了忧虑和忧心忡忡……

一年，两年，三年，这棵核桃树依然发芽、开花、结果，然后又在失望中落叶、落果，只有堆积的思念和愁绪越来越厚。可是，她期待的美好的邂逅仍然遥遥无期，然而她的希望还没有坠落……至今，这棵核桃树还在留守着。而且，她发现村子里和她拥有这个身份标签的事物越来越多了，她还是期盼着将这个看不见的“咒符”撕掉的那一时刻…… [ 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13-7-22 14:5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