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损毁而充满禁忌的物品

　 那些损毁而充满禁忌的物品 那个巨大的房间，埋在暗影里，那里的物体在腐烂的气息里。

　　“主人离开这几间屋子好久了，任由这里和他朝夕相处过的物品在毁坏。”他这样想着，内心是惶惑的。他独自经历过的生活仿佛是不存在了。它们，她们都去了哪里？“那纯粹是时间的过错吗？”

　　陪他一起来的女人说，现在看到的这里，你是什么感觉呢。他说什么感觉都没有，这就是一片废墟了。事实上，所有的回忆已经来过无数次了。在他没有离开这里之前，他在那样多的时间里沉浸在这些物品的命运之中，那么地悲欢交集过。它们经历过他的亲眼目睹，他的体验与想象。它们在一种无法抗拒的消亡里，离他越来越远，尘封在那里，几乎不能让他心动了。

　　家具不能用了，衣服业已残破，那些装进袋子里的书本，可以被清理带走的。除了书本还有什么呢。那些书本里的文字，带他从这些物体上脱离了生活。在他看来，他宁愿相信这些文字带给他的是一种拯救而不是毁灭。

　　“如果没有这些文字，也许不是这样的一种毁灭。”但是，现在他知道，他早已被这些文字带到了另外一条道路上。那些腐败的东西，已经令他那么绝望过。过去面对它们，他有一种透不气来的感觉，而他从那片近乎窒息的空间走出去，一出门就是诺大的空间了。那是一个明亮的天底下，空气流动，他的呼吸顺畅自如，他低头就看到泥土上生长着的泛着绿色光泽的草。他被草的自由生长感动着，内心复活了一种生机。

　　草活着的样子真好。他的心受到了这些草的姿态影响，发现自己在一种灰暗里的无望中，挣扎着走了很久。“一定有一个地方在呼喊我，我必然要走向一个地方，那像眼前的这些草在风的吹拂下，朝着天空生长吧。”那时，他就忽然明白，他内心有一条没有灭亡的道路。这些文字带他去了远方。

　　这些文字像一点点的星火，引领着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个隐秘而庞大的去处。那是他和这个世界联系的通道。否则，他也会像这里的物品，在时间里变成霉变的肉体。觉醒到这些，生活在这个空间里的日子，他觉得是在考验着自己，在废墟上生存的精神与意志。他躺在一张小床上的黑暗的夜晚，在寂静中，听着夜间从某个缝隙中跑进来的风，在物体上弄出声响，以及一些腐朽的物体突然凋落的声息，他知道这里只有他的灵魂在游荡，再没有别的。

　　是的，一切都在他的内心。他的内心如果关闭了，一切都不存在了。当他的内心醒着的时候，他又想：也许，这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倘若，你一直和那些物体呆在那些发霉的时光里，也许你和那里的纸片一样，被腐化，被一点点无声地消亡。”

　　那些年轻时代的生活，就埋葬在那里了。那是一段逐渐消亡的时光，它们在封闭的没有阳光的空间里，变成了死亡的象征。他从外边走到隔绝了阳光的空间里，那些物品积年不动，已经在长久潮湿的气息里，变质了。

　　比起那里的物品，那些木头的家具，装在袋子里的书本，以及那些不再被人穿戴而堆积在墙角的衣服……他是幸运的，它们只能依附过去的人和事存在于过去，而他可以离开这里，可以到外边经过另一种空间，阳光，以及另一种生长。而它们只能带着他的生活画面，沉睡在过去。事实上，那些崭新的家具装饰过这里的房间，那些书本是他从书店里一本本带进来，他在灯光下阅读过，手指翻动过它们，那么多的文字经过他的大脑，在他的内心积累并衍生了描摹和认识生活背后一些深层次的存在。那些衣服一件件地穿在身上，又一件件地脱下来，在那样的过程中，生活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后来，这些物品离开了生活，归置在这里，一点点地陈旧下去，一点点损毁。它们没有受到任何一点保护，被弃置在这样一个迅速毁灭的空间里。

　　这些物品都会被清理掉的，终有一天从这里消失，或者变成这里的泥土。只是，在他的记忆里，保留了在明亮空间里，在欢乐过的生活里，产生过的美丽图景。若干年前，这里是一片草地，某一天这些房屋诞生出来，他和工友们们一天天地看着这些属于他们的房屋，成为幸福的城堡。那一天，他拿到了这个房屋大门的钥匙，走进这片空间，他觉得一切是那么神奇。一片土地上，生成的这个遮风挡雨，安身安神的空间，给他的内心带来了另一个世界。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建设过美好生活的地方，在变迁中，变为废墟。事实上，无论从地理的变迁还是生活的事故里，它们都无法归结为自然消亡，也无法归结为生命的寿终正寝。一方面，他的生活出了问题，另一方面社会权利意志，对这片土地的觊觎，以一种非正常的方式，摧毁了它们本应该顺其自然的变迁。现在，它们终于又一次提到了拆迁进程里了。不久之后，这片废墟也会不复存在，它们会将他的记忆符号消灭得毫无踪影。

　　他被生活带离了属于物品的生活道路。现在，他内心的时光从它们身体上经过，抚慰着破败的影像。而在那些物体的身体上，又充满了他过去生活的禁忌。他的记忆几乎碰触不到它们了。在死亡与新生之间，他站在那里，在一片模糊的具体物象空间里，那些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过去，经历过这样的毁灭，带着他，来到时间的另一个岸边。面对消失，他已无从抵抗也无从诉说，他只是体验着沉淀在你肉身与精神里的这些被损毁和消亡的分量，独自向未来走去。


　　　　　　　　　　　　　　　 2014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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