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时光静悄悄

那一刻的时光静悄悄
难得的一个闲暇日，他们从冰天雪地的户外走进楼房，推开卧室的门，坐在床上对着暖气取暖。 窗台上，一盆台湾吊兰滋生出密密匝匝的叶片，险些把古铜色的细长花盆撑裂。阳光强烈的时候，兰花的绿色似乎也更浓，两张脸映衬在这翠绿的兰花叶片下，随着他们其中一人间或的抬头，叶片不时地被触动起来，暖气散发的热量也因空气的流动一丝一缕地被感觉到。冬天是寒冷而生硬的，可是，绿色，暖流，阳光，硬是在小小的卧室辟出了一个恬静柔软的春天。 一到冬天，她身体末梢就会出现严重的供血不足。无论穿多厚的棉鞋，垫多厚的鞋垫，穿多厚的袜子，她的脚却总是和冰一样的凉。忙碌的时候，她是顾不上自己的脚的，她的脚只是机械的服务于她，任由她指使发生着或大或小的位移，完成她一个又一个情愿的或者不情愿的事情。只是在夜晚，脱下衣服睡觉的时候，电褥子的热猛然间使她意识到自己冰冷的脚，便想要犒劳一下它，把脚插到更热的褥子底下，可是，还没有感觉到脚在变热，她却早已经酣然入梦。第二天醒来时，双脚依旧冰凉。 为此，她总是感觉对不起自己的脚。尤其在冬天，一天到晚冷冰冰的脚，总是会使她的情绪莫名地陷入低谷。阴霾的童年的味道向她飘来。眉间距似乎更窄，眉压得也似乎更低。被冷落的后宫嫔妃、失去父爱母爱的孩童、在那遥远的地方的边防哨卡……，电视剧中好多类似的情节忍不住向她展开。每逢此时，她总是看看自己的脚，苦笑笑，无奈地摇摇头。 …… 此刻，卧室里的温馨，使她再次想到了自己冰凉的脚。她不禁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放在温暖的暖气片上。一时间，他和她，总共四只眼睛都聚焦在这双脚上。这双脚，不大，却微胖，明显的纵横向比例失调。她细细地凝视着自己的脚，突然发现棕黑相间的袜子尖，那个被拇指撑起的地方，已经被磨得发白，低头细看，甚至能够影影绰绰地看到浅色的指甲。 “新买的袜子怎么坏了啊”，她自言自语地说。 他不言语，把靠近他的脚用手握住，拽下脚上棕黑色的袜子。冰凉的脚触到他温暖的手时，她的心猛地一跳，瞬即抽出几丝柔软的情丝来。 那一刻，她的心变得格外的踏实，格外的温暖。仿佛那双手护着的，不是她的脚，而是她的心。从记事开始，对社会的、对朋友的、对家人的几十年的积怨，因此产生的担忧、疑虑、困惑，它们相互交织缠绕成的那么厚那么硬的一个茧，就在那一刻，在她的内心深处开始融化，成水，一滴一滴，又一滴，滴溅在茂盛的兰花叶片上，润湿在充满着春的味道的卧室的气息中。她的心，舒展成一面光亮的镜子，好多彩色的线条，在这面镜子上，跳出斑斑斓斓的舞蹈。那一刻，她的心，被幸福填的满满当当的，意念中好多美丽的梦，成为伸手可触的现实，她闭上眼，偎依在他的肩头，任由思绪承载着到达一个个云淡风轻、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 “瞧瞧，指甲都这么长了也不修剪”。 她的思绪被他嗔怪的声音打断。 她笑了。 他低下头，从一大串钥匙上取下一枚崭新的指甲刀，对着握在手中的她的脚趾甲，认认真真的为她修剪起了指甲。 “叭，叭”锐利的指甲刀和坚硬的指甲相互作用，发出一种明快、脆亮的声响。卧室里的春意有了动感和节奏感，一个更加丰满的诗意主题在两个人的思绪中酝酿、升华。 静。静。还是静。这极致的静生发出一种快速的电流，使她的心因幸福而痉挛。她是一个忧愁抑郁的女子。那忧愁不是现实的忧愁，而是如一位日本作家所言的“远远地眺望着心灵空漠的忧愁”、“宛如漂浮青空的云彩，或者游子远行异乡的旅愁”。身处异地的小城，无论在什么场合，旁边有着什么样的人，手中握着什么样的酒杯，嘴里哼唱着什么样的曲调，她的心从没有像青空一样的干净过。不时飘过她心头的云霭，抑制着她大声说话，大声唱歌，开怀大笑。这云霭时而具化为父亲的呻吟，时而具化为母亲的白发，时而具化为偏远山村幽深的小巷，时而具化为一声来自异地的浓重的叹息。而更多情况下，这云霭是无形的，只是一抹暗淡色彩的幻化，在她来不及感受的时候就杳无踪影了。 她怀疑过幸福。因此她没有奢求过它。她感觉幸福这两个字只是用来安慰人的，一个人在时间的过往中为了肩负的角色而忙碌，或者成功，或者失败，或者喜悦，或者哀伤，这简单的情感体验的更替，怎么能涵盖幸福的内涵？而且，一个人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置身在一种时光一去不复返的伤感背景中，怎么能够邂逅幸福？ 可是，现在，她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幸福。幸福是细节的感动，幸福是平静的踏实。 她泪流满面。 他修剪完了她的指甲，然后把她两只脚放在手中，珍品一样地细细审视。他把目光聚焦在右脚的小脚趾上。她不好意思地缩缩那脚趾。一个突兀的硬茧，使这脚趾形成了两端细中间粗的畸形。一年前去西安一带旅行，在兵马俑、大唐芙蓉园和大雁塔等景点，她兴奋地疾走，一双劣质的旅游鞋，将她的脚磨出了血泡，之后，这泡流出脓血，结成硬茧。她是无暇顾及这些的。只要能走，脚就要走；无论多疼，都要履行自己的使命。她是不会花钱去足疗店保养自己的脚的，她甚至要让这脚疼痛地适应这双劣质鞋。 他打来一盆热水，让她泡脚；然后用小刀片，一点点为她刮去硬茧外部松软的角质。茧变得越来越小了，小脚趾秀气的形状显现出来了。 她的泪，一滴一滴，滴在脸盆的水里，滴在他拿着刀片的手背上。 那一刻，她脚上的硬茧，正和心底的硬茧一起消融。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2-1-17 19:3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