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手臂　　文／匣子

　　　　　　　　　　　　　　　　　　失去的手臂

　　隆冬，大雪过后，寒风彻骨。 　　积雪覆盖下的村庄像一个反穿羊皮袄的老人，站在冰天雪地里随着寒风发抖。几声狗叫之后，一个瘦高的人影从远处摇摇晃晃而来，近了才看清他敞着棉袄，涨红着脸庞，嘴里、鼻孔里不断喷出团团热气......

　　原来是喝醉酒的张秋。他歪歪斜斜地一路走来，撞开自家吱扭作响的大门。不一会屋里就传来吵闹声：“你又喝酒了，你这个见酒就醉的怂包，你咋不喝死呢？”“你他妈..妈地...活得不耐烦了，敢骂老...老子，我...我打死你......”

　　接着一只暖水瓶从屋里飞出来砰地一声砸碎在院子里，像一个从高空落地的生命在碎裂时发出的惨叫，碎片飞溅，水迹流淌。凳子被踢翻在地，碗摔碎盆乱响，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夹杂着女人的哭骂和叫嚷。不一会，一个头发蓬乱衣服不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女人，拉着一儿一女狼狈地摔门而去。 　　这样的吵闹和打斗在张秋家早已是家常便饭，邻居们也懒得去劝架了。三十出头的张秋不但嗜酒如命，而且还好赌。只要闻到哪里有酒香，就会立马扔下手里的农活，眼睛闪着亮光快活地一溜小跑就走了。

　　每次划拳喝酒从不耍滑头，输了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别人让代酒，他乐颠颠地端起就喝，所以每次都必定会大醉而归。赌场上的张秋又是另一番模样：歪戴着帽子，叼着劣质的香烟，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眼睛斜视着全场，赢了就大呼小叫，输了就唉声叹气。而他的老婆翠翠是个爆筒子脾气，更是个要强的女人，看到别人家两口子卯足了劲干活，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自己的男人却从不下力气干活，日子得过且过。眼见家徒四壁，自己心急如焚，张秋却总是喝酒误农活，窝在家里也不出去打工挣钱，还经常在小商店里赊账买酒。更可恶的是每年秋收下来，他把不多的几个收成装进兜里，用不了两个月，便挥霍一空，然后去银行贷款再接着供自己玩乐，全然不管不顾家里的日子。

　　因此每次张秋喝醉酒回来，必定两个人就会大闹一场。可怜那两个孩子，被吓得缩成一团僵在角落里，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父母扭在一起厮打，先是被惊吓之后的尖利嚎哭，撕心裂肺一般，最后变成哽咽抽泣，哭花了两张小脸哭哑了嗓子也止不住父母的扭打。 　　这次翠翠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去了，醉醺醺的张秋挣扎着爬上土炕就睡过去了，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他梦到自己在烤火，火炉越来越热，他的一条胳膊被火烧疼了，可是自己怎么也避不开那个火炉。等他醒来以后，发现火炕被翠翠烧得太热，自己被压在身下的左胳膊失去了知觉，医生检查完他的胳膊，告诉他：这条胳膊算是废了，血脉不通了，只能锯掉了。翠翠听到消息，吓得惨白着脸来伺候他住院治疗。问他还喝不喝酒了？他赌咒发誓说不喝了不喝了，一条胳膊都丢了，还喝什么？ 　　养好伤之后，张秋的确有一阵子不喝酒了，两口子也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子。他每天甩着空荡荡的一条袖管，地里的很多活也干不了，闲着在家太闷，就到处乱转。转着转着就转进了酒场，俗话说，好酒的到不了茶馆，他禁不住酒友的抢白和挖苦，于是又开始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嗜酒如命。翠翠几次三番劝他不听，一天，他又大醉而归，还和翠翠厮打了一顿，把翠翠打得浑身青紫，便上炕呼呼睡去。翠翠抚着伤痛，泪流满面地看着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再看看从不知努力赚钱养家的张秋，更不知道心疼老婆和孩子的张秋，她绝望了，愤然起身把自己吊在房梁上，决绝而去。 　　张秋傻了，每天坐在门槛上发呆。他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看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和空荡荡的家，再看看自己空空的衣袖，夜里独自靠着墙默默流泪：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原来这个家一直是女人在支撑，没有了女人的家像长满荒草的旷野。他的心里也满是荒草，堵得心头发毛发慌发紧，心如刀割般刺疼流血。痛悔自己不但因为喝酒丢了一条胳膊，更丢了生活中的左膀右臂，他捶打着头呜呜咽咽地痛哭出声。 　　从此，人们再也看不到张秋醉酒的趔趄脚步，他筹钱买了一辆三轮车，熟练地用一条胳膊驾着车走村串户贩卖猪仔，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也没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他，跟着他吃苦，衣服常常脏兮兮地穿在身上，那瘦高的身影越显单薄了。他用一只手撑起了这个家，不惜吃苦受累，翻盖了一院红砖瓦房。他无论吃多少苦，都绝不耽误孩子们读书，日子虽然过得比别人艰难，但孩子们还是一天天长大了，儿子高中毕业后参了军，女儿还在高中读书，他每周都会开着三轮车来学校看看女儿，给女儿留下生活费，然后满足地开车离开。 　　远山苍茫，残阳如血，晚霞红遍。　　　
　　　　
　　他瘦削的脸上漾着笑意，风吹着他的空袖管飞舞，人在路上。　
　　　　　　　　　　　　　　　　　　　　　　201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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