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椅上开出的花

- 这个夏天，我很想与一个人一起去小花园的木椅上坐坐。 　　枝叶繁茂的树下，一个可容两个人坐的木椅空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坐下。微风轻拂，树叶作响，旁边有几朵小花开在草地上，在风中歪歪斜斜的样子，惹人怜惜。可是，椅子上只有我自己，其余的地方是空的，像无法填写的空白，在风中延伸。 　　从新年的正月开始，每日去医院照顾母亲，期间奔波辛苦煎熬，也算不得什么，只盼着母亲尽快好起来，回家，一切再回到老样子。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变化，是无法回到过去的。母亲走了，一去不回。生活，也从此变了样子，心戚然，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无尽的哀思，痛彻心扉。 　　心里始终像是在翻涌着着些什么，又觉得空空的。眼里噙着泪，却不愿落下来--------实在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痛快地落泪！ 　　去哪里哭上一场呢？家里，他待我好好的，倘若平白无故地忽然落下泪来，不是让他误会哪里做的不够好惹恼了我？去看父亲，只可以让他高兴，怎么可以让他看见我的伤心？他本来就已经够难过的了！在路上走着，若是泪在脸上流，路人势必会将吃惊的目光投过来，疑惑这人是怎么回事？去了单位，更不可以落泪，甚至不能有泪痕，不然，同事不是会围过来询问吗？或者窃窃私语着猜测，是不是谁做错了什么？ 　　朋友约了一起吃饭，大家欢声笑语的，我也只能把难过藏在心里，如果自己坐在那里黯然伤心，不是扫了大家的兴不说，又会引起众人的疑惑吗？ 　　何必因了自己的伤心，引起诸多误会呢？罢，罢，罢，还是让噙着的泪打了个转，慢慢风干了吧！ 　　就这么忍着一腔的泪，走着，坐着，或卧着，总觉有些什么跟随着自己，扔不得，留不得，辗转无策，还要强作一个笑，对了所有的人。一日一日的，皆在这样一种强颜欢笑中度过，任凭悲戚的情绪在心里涌动迂回。 　　因着这份悲戚，字里行间就难免会有所流露。不想，有一天，开了电脑，登上论坛没多久，就听见提示门铃一般脆响的消息提示音，点开一看，是论坛上并不曾有多少联系的人发来的消息，意在安慰我，同时我也得知，对方跟我一样，也正在承受丧母之痛。一个跟我一样悲戚的人，却想到来安慰素不相识的我，这是怎样的大爱！刹那间，一股暖流涌起，遍及全身，生出一份难以形容的感激。 　　怀了这份感激，回了信息，然后走出去，像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小雀儿，没有别的方式，唯有让鸣叫多了几声，虽然未必有人会注意到，却首先感动了自己。走到一棵树下，立在那里。树叶婆娑，也果然有雀儿在树上鸣叫，而且非常婉转动听。“婆娑阶下舞仙禽，此地幽人酒独斟。”我不是一棵树，没有树叶，唯有泪婆娑，亦不想在此独斟一杯伤怀的酒，此刻，因着一份来自一个不很熟识的人的问候，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心里似被暖阳照过，就那么站在光影里。 　　落花人独立。树似乎是懂了我，零星地落下些什么。细细看去，竟是米粒一般大、白白的小花儿，哦，是槐花。不一会儿，地上就落了一小层。我又想起那也失去了母亲的文友，此刻，是不是也正站在一棵树下，泪眼婆娑？我真想与这人一同站在这落着花的槐树下，且听风语，彼此明了心中的忧伤和思念。可是，那个人并不在，大约也不知道我在想着的一切吧？ 　　于是，我又闷闷地离开了槐树，走回到屋子里。再去看那人写给我的消息，这消息已经被我熟记，似乎是一贴药，敷在伤口上，略微止了些痛。读那人的文章，竟是字字玑珠，落在盘子里，发出动听的声音。我真敬佩，且思念和渴慕。想象，倘或有机会坐在一起，花间一壶酒，相坐对饮，该是何其畅快的事情，大约也会冲淡些悲戚吧？ 　　树下幽静清寂，风吹过来，吹过去，吹乱了头发，思绪渐远。 　　向来喜欢年轻的女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春草一般的清新，爱悦着皮肤的柔嫩光洁，如新鲜水果一般。读过那人的字，知其多年前对生命的悟彻就已颇深，随同老子庄子游遍万水千山，言谈像个老者，充满睿智。但又觉得其文字间，有着年轻女孩子的明艳和清新。这明艳和清新，是一岁一枯荣的新生萌发，是沉淀后重生里所生出的明艳和清新。 　　我几乎可以感觉到这人的气息，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距离。因我是一向习惯于清净，并不习惯热闹的场合，就像黛玉所想，“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便是再热闹，最终也免不了一散，少不了离别，如此说来，还不如不聚为好。因此，并没有因着这友好的问候而跟对方来来往往，只安静地在一边，并不多言。看似淡然，心里却分明对其亲近起来，视对方为自己的友，为着一份难得的相知和理解。 　　曾经有一天，在网上，有人加我，一段时间，交流颇为融洽，我以为是友谊。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一次的交流中，我明白，无论曾经有过多少交流，我怎样地坦诚，之间，却并非友谊。且从交流中越发明白，这一生，大约我真的不会有什么出息。 　　只做个普通的人，过普通的生活，写普通的的字，但这有什么不好呢？虽则自己是“没用”的人，但我知道，真正的友谊，应该有着风过竹林的清雅，月照古井的幽静，还有着，彼此的惦念相惜。于是，我想，这段我以为的“友谊”，虽然让我快乐了近乎大半年，却是该结束了。人生在世，是会跟各种各样的人相遇的，无论愉快，还是不快，正所谓”有缘则聚，无缘则散“，都是自然的际遇。 　　小时候，读初中的年纪，班里有个女孩姓王，叫念珍，人长得个子比我们要高出些，也胖，性格泼辣好斗，且习惯骂人，班上的女生，无缘无故就会被她骂哭，见了，皆避了她。放学路上，她在路边，冷不丁地扔出块小石头，虽未伤人，也吓人一跳。午睡时，她却不睡，拿一根细细的杆子，从开着的窗子伸进来，对着午睡的女生骚扰。倘若老师知道了，她挨一顿批后，不但不收敛，反倒会更加恼怒，且迁怒于无辜者，因此，虽觉得其无理取闹不可思议，并没有一个很好的法子来制止她。 　　初中的头一年，大多女生也就在一种无奈和躲避中度过，到初中二年级时，这念珍同学忽然绝迹不见，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多年后才知，她的父亲脾气暴烈，母亲也有些蛮横，她既学习不好，再加上家境窘困，就不让她继续读书。辍学后，她只能在父母的呵斥中帮助家里种地了。从此，班里非常安静，一直到初中毕业，大家都相安无事。大约是因为她一贯的劣迹，她走后，没有人再提起她。 　　近来想起念珍，猜想她那时的顽劣，大约是在家里得不到关爱，跟同学关系又不甚融洽，所产生的一种自我防卫心理，对他人的敌意和骚扰，是一种发泄，意在引起别人的注意和获得心理的满足。听说她后来生活非常坎坷。想着那时，虽然时常遭到她的骚扰，却也是一种缘分。而后，缘分消散，人亦无缘相见。好像她的存在，好坏不说，只是为了留给我们一个印象。 　　生活是五彩缤纷的。记得小时候看电影，银幕上的人物一出现，伙伴就急着分辨是好人还是坏人，其实，生活中，好坏哪能分得那么清楚？隔了几十年的光阴回望，更多的是理解和宽容，对念珍同学，大约只有同情和祝福了。 　　来自远方的一个问候，让我的心柔软无比。 　　现在，正午的阳光很毒，树叶都被烤晒得恹恹的。开着空调的屋子里，却是清凉的，我在想，也许现实里我永远也不能见到这安慰我的陌生人，但我知道，她是跟我一样经不得失去亲人之痛的女子，也在想，她在网络上受众人尊重，现实里，也定是令人敬重的。我感激她对同样陌生的我的关心，敬佩她的博学，更因着她的善良而敬重她。她让我知道，人与人之间，不是只有冷漠，还有关爱。经历苦痛的人，更懂得苦痛的滋味，忍着这苦痛，用了心中盛放的爱之水，去浇灌友情的树木，自然会生长出生命翠绿的枝叶。 　　又想起去年，一日，忽收到一个邮件，打开一看，一枝梅花在素白的纸上开着，开出眼前的明艳，心里似有一片艳阳天，想那画梅的人，冰雪一样聪明的女子，远在天边，让这一枝凌寒的梅从指尖开出，然后包裹好，写上我的一个名字，就如放飞了一只鸽子，将一份心意带到了我这里，心里真的为此感动不已。所遇这些善良的女子，有着玉一样剔透温润的心，让一向沉默的我，只觉愉快，禁不住要跳跃起来似的。 　　人生短暂，岁月却漫长。与人之间，有一点点的爱，以这一点点爱为出发点，就已经足够应对所有的不快。世上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倘若经过了岁月的磨砺，那一点点的爱还存在，即使不能温暖他人，也会温暖自己。 　　夏天将逝，秋天渐近，就这样常常想着。去小花园，坐在木椅上，想着生活中给予我友好的人们，心里似有什么在萌动。一阵一阵的风吹着，自己像是从木椅子上萌出的一个小花蕾，等着谁路过这里，发现并坐下来。 　　也许，有那么一天，远方那给予我关心的人，果真会坐在花园树下的木椅上，看着我，相视一笑。我们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但终于有了懂的人，甚为宽慰，心里的哀戚，就多少减轻了些。几朵小花在身边的草地上闲闲开着，我们，也像木椅上开出的花，清雅美丽，被风吹着，微微晃动在天地之间。那样的情景，会有多美啊！ [ 本帖最后由 周施梅 于 2013-8-14 11:4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