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一巴掌”

很多事沉淀在心里，不经意间翻腾出来，就会有一些惆怅。而有时忧伤竟漫步在我思绪里缠绵，让我无法遏制。或许我是个极易怀旧的人，每每触及那些流失的岁月，记忆中那些模糊的面孔就逐渐清晰起来，只是岁月不再，年华不再，连回忆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隐隐作痛。
暑假在老家收拾东西，突然翻出二十年前发黄的日记，里面夹着几张幼稚的手抄报，小报中间画着一个伸展的小手掌，每个手指肚上画着个笑脸，下面标注着名字，字迹已模糊地快分辨不出来了。看着这小手掌，我的心猛地像被什么戳了一下，隐隐作痛起来。翻起曾经的文字，便想起我的文学梦萌芽的那个时代，想起我们五个心怀文学梦想的“一巴掌”成员，心中的味道真是难以言表。一时间那些零碎的片断像一出无声电影一般缓缓拉开了帷幕。
对文学开始迷恋是从初中时代开始的，那是个怀梦的年龄。我从小在外公那儿听了不少有趣的故事，虽然还不知道文学一词的含意，却在朦胧中对书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囫囵吞枣般的偷偷翻看哥哥阅览的书籍，比如四大名著等。我收集了大量的古典知识，经典佳句，存放在一个小纸盒里，没事时就拿出来炫耀。我的后桌小莲，极爱写作，一个本子写完了再用反面涂抹，虚构着她的故事和梦幻。前桌阿兰擅长画画，那些小花小草在她笔下栩栩如生，我尤其喜欢她画的美女，寥寥几笔勾勒，一个古典美女就跃然纸上。阿华是家中长女，姊妹多，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但她一有空就捧着书看。小刚，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孩，成绩总是很差，却喜欢看些课外书。那时男女不公开说话，他就写纸条给我，借书给我看。
青春期是一个多梦的季节，怀着相同的爱好，一个原本朦胧的梦想却逐渐明晰起来，于是我们五人决定成立一个文学组，名字叫“一巴掌”。它的寓意是五个手指团结在一起，心怀共同梦想，又像五株独立的小树苗自由伸展。我们决定一周出一次手抄报。大拇指阿华，字体漂亮，负责誊写。食指阿莲主要写故事和散文，中指小刚负责打格子，排版，无名指阿兰做插图花边，小拇指是年龄最小的我，整理古诗对联等。那时我们有着许多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愿望.，我们拥有这个特殊年龄的思想，并向着自己的梦想前进。我们这些爱好，在大人眼里是不务正业，常常是偷偷摸摸地凑在一起，交流读书的心得，商讨我们的手抄报如何做得丰富多彩。我们的手抄报在班里渐渐传阅，甚至引起了语文老师的重视，他让我们参加语文报的征文活动。虽然最终也没有见到我们的那几篇小文章变成铅字，但我们依旧乐此不疲，为“一巴掌”而努力着，充实着。 那时的农忙季节放秋假，我们几个偷偷约着出来，要去采风。那时并不知道采风是何意思，只是从书刊上看到一些作家常常去民间采风，体验生活，然后再写文章。我们五人就相约，假期里一起去采风，目标是去离家三十里的龙湾风景区。我们五人谁也没去过那地方，只知道是在我们乡镇的西南方向。听说那儿的景色非常美丽。水清澈见底，游鱼一览无余。更神奇的是很多硬币能漂浮在水里，人掉下去也会浮上来。那个秋日的早晨，我们五人分别向父母撒了个谎，村头集合后，在朝阳里向西南方向出发了，我们以为只要顺着西南的大路走，就一定能到达龙湾。 大路两旁有时是庄稼，有时是小沟壑，山坡上还有灿烂的野花朵朵绽放着，好奇贪玩的我们这里瞧瞧，那里碰碰的，走着走着，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洼里，竟然迷路了。身上带的干粮早已吃完了，我们饥肠辘辘，坐在田埂上，互相埋怨着。唯一的男孩子小刚这时显出男子汉气概来，他说我们搞一次野炊，也算采风了，就不要去龙湾了。于是我们分头去捡豆荚、扒红薯、捉蚱蜢等，在一块斜坡上挖坑，堆上拾来的柴火，用树枝串起蚱蜢烧烤，把红薯埋在火坑里焙着。我们打闹着，抢吃半生不熟的豆荚和红薯，笑声响彻在旷野里，秋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几只野鸟扑楞楞的惊叫着远飞而去。小莲忽然来了兴致，吟起“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诗句，小刚双手捧着焦黑的红薯，故作深情地朗诵：“你的皮是黑的，你的心却是甜的！啊，红薯！你就是我心中的面包！”我们笑着，闹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迷路。直到夕阳西下，我们按原路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自然是挨了大人一顿臭骂，但每个人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我们想去采风的龙湾风景区，后来竟成了我常常散步的地方。我考进了高中，学校大门距离龙湾不过百米，我和同学时常在清晨或黄昏漫步在龙湾河畔，杨柳轻扬，看一池清澈的水，想像它美丽的传说。我在紧张忙碌的高中生活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着文学，遨游在文学的梦境中。只是“一巴掌”文学组的那四个成员，已各奔东西，再难相聚。
阿华，初三毕业后，她的父亲就不让她继续求学了，让她跟着村里的大人到南方去打工了，只有过年才回来一趟。几年不见，每次回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连口音也带上了很浓的南方味。有一年我们曾经见过面，只是她和我谈的都是穿着、化妆之类的话题，没有几句话，我们就沉默了。我伸出大拇指，想问问她平时喜欢读什么书，她却伸着染得红红的指甲，问我漂亮不漂亮。我忽然发现眼前的阿华已和我不是一个世界了，她的世界里多彩开阔，缥缈虚幻，早已忘记那“一巴掌”文学组的梦幻和故事。后来听说阿华嫁了个南方老板，从此几乎没有她的音讯了。
小莲，长得非常清秀，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是美丽的女子命运不济。小莲毕业后在城里打工，十六岁的花季，青春本应是灿烂而美好的。可是父母包办，为她早早揽了一门婚约。小莲坚决不同意，自以为过两年婚约就解除了。谁知男方紧追不放，在一个夜晚去找她，两人发生了争执。小莲坚决提出分手，男朋友恼羞成怒，失去理智之下将小莲扔进了水井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坐在课堂上，翻着小莲借给我的一本书，泪水一下就滴到书页上，脑海里满是小莲的影子，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再去碰那本书。小莲，爱幻想多情的小莲，你的故事里构思过如此凄凉悲伤的情节吗？
小刚，如今是一个暴富的个体户。凭着他的精明能干，已开了两家店。他有两个女儿，都送到贵族学校接受教育了，看来对孩子教育还很重视。听说他还想要个男孩，不管罚多少款都不在乎，只要能传宗接代就行。我们已经近二十年没见过面了，即使见面，也不知还能认出来吗？假如相见，也只有寒暄的分了吧。
阿兰，那个对画画有特殊天赋的女孩，结婚后，和丈夫包了个鸭场，由于没经验，后来赔了。丈夫从此一蹶不振，只知道酗酒骂人。阿兰和他离婚后，自己带着女儿过日子，一直很窘迫。有一次我回老家在街上碰到她，她说女儿特别喜欢画画，我说那是你的遗传啊，你上学时画得那么好。阿兰的眼睛里顿时放出光彩，她或许想起了当年的时光，但很快就黯淡了。她说自己都快四十了，真后悔没再继续求学。我安慰她说：“好好培养女儿吧。”她的眼睛里又闪出光彩来，说一定好好培养女儿。我心里忽然感到很温暖，毕竟阿兰还记得那个时代的梦想。
而我，师范毕业后，身在异乡的我，心中总是有太多的情怀。没事随便写点东西，也成了唯一的寄托。每天面对工作的压力，行走于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中，灵感仿佛与我越来越远。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心中深处的那处芳草地，缓缓流出一条小溪，将心中的苦楚和梦幻化作点滴文字，让心灵渐渐淡定，舒缓紧张的神经，摒弃人性中的浮躁，化解心中对家乡和父母、朋友的思念。
流年似水，什么样的日子都会过去，也许不应该轻易说放弃。面对眼前的手抄报，面对那个小手掌，五指分开，我看到了每一张清晰的面孔，都写满了纯真和梦想。而这些面孔又模糊起来，变成五棵小树苗，在风雨里成长，岁月无语，年华已逝。青春和文学一样，有着五月飞花的浪漫和激情，但也有着五月花开花谢的现实和艰辛。只是那些来不及长大的不幸，要趁早连根拔掉。
人生如梦，往事如烟，不知不觉人近中年。大凡梦都是虚幻的，但有时梦却能给人以鼓舞，给人以力量。尽管忙忙碌碌，但我的文学梦依旧在延伸着。每次想起它，就禁不住叹息，我也清楚自己很难写出打动人心的文字，虽然成不了作家，但文学的梦依旧憧憬着，我用心书写着我那灿烂的文学梦，主要是把它作为一种充实人生的业余爱好。因为在“梦中”有我“一巴掌”时代的梦幻，有我精神上的寄托，有我一生自得其乐的追求，而且我相信，人生需要梦想。




[ 本帖最后由 青青河边 于 2010-10-20 22:1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