屐痕处处之黄山

　　屐痕处处之黄山
　　汤口镇，我毫无缘由地喜欢这个地名，它小，微不足道，却有着一种朴实的亲切感。也很喜欢酒店的名字，月亮湾，月亮弯弯，摇呀摇，摇呀摇，在黄山的侧畔，它摇着水样的轻柔，怎能不让我生出许多美丽的梦？在这山之畔水之湄在这月亮之上。
　　大家都在有说有笑地议论着黄山的奇松怪石云海，它们也是我在许多年之前就刻在脑海中的记忆，但是真的来到了黄山脚下，我却又怯懦了。前一天刚从九华山上下来，酸疼的腿时时提醒我上山的辛苦，导游的话我也不能当成危言耸听，大名鼎鼎的黄山，其险峻程度无论如何也应该甚于九华山吧。我想，大家上山，有个累赘总不太好，万一我在半山腰掉链子，岂不是给大家添麻烦吗？如果到那时上山无路，下山无门，不是让领导头疼吗？退堂鼓再次敲响，只是，还没来得及庄严撤场，就被告知，决定留在山下的，居然是几个大男人，竟然只有我一枝独秀？这样当然就出了状况——酒店的房间不容易安排，如果我自己住一间，未免心底有些虚。可是，总不能和几个大男人去挤吧。形式所迫呀，狗熊也只能装成英雄，把心一横，雄赳赳气昂昂地随大部队上山了。我挺胸抬头走出酒店大门，只觉得从胸腔升起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迈之气。
　　我把月亮湾的美梦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等待着从山上回来时，再月亮弯弯吧。坐在大巴车上，我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沉默，不是故作高深，而是要让自己安下心来，为自己加油鼓气，既来之，则安之。
　　好在，大家统一意见，为了照顾像我这样的笨家伙，我们坐上了缆车。车内是对面两排座位，每排三个人，我以恐高为理由蛮不讲理地坐在中间，这个位置为我提供了勇气，让我可以左顾右盼向外张望。在一波连一波的绿色海洋上，缆车凌空直上越升越高，两边的山色渐退渐远。雾升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玻璃罩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于是眼前山色空蒙，周围的景物被晕染，一下子柔软起来。
　　向山上走，雨淡淡落下来，窄窄的石阶匍匐在脚下，路有些滑。我们迈步时总要小心翼翼，尤其是在向山上走时，每踏一步都要稳，时刻提防着不要滑倒。台阶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但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难走。天空压得很低，周围一片灰蒙，绿的树在这一刻被推到背景里。我在细雨中前行，眼前更专注的是石阶石栏，它们在目光中粗砺，在掌心中细腻冰凉，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熨帖。倒并没有特别留意奇松怪石，只是在休息时，为朋友拍了片子，是在一棵石灵芝下面。我想，它一定是人工的杰作，但导游说，那些石头，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黄山的怪石，由此可见一斑。也拍了很多松树，有些长在我经过的路边，也有稍远些的，长在目光能够触摸到的山壁上。在灰的背景里，那绿潮湿而又沉静，像一幅幅剪影般伫立。云海在天边波澜壮阔，气势恢弘，偶有缠绕在近处山崖间的，便如丝如缕，有恋恋不舍地缠绵。
　　雨纤细而又沁凉，轻轻抚摸脸颊，额前的刘海儿，缀上了好看的水晶。翩翩细雨随行，我的心思不免雀跃，脚步虽然难以轻盈，但到底还是走在了众人的前面，这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来，望而生畏这个词是深刻的，望，然后遥想，想象自动掺加危险的比重，所以就畏怯了，可真的身临其境时，也许根本就是两回事。
　　当然这是后话。在山路上，我只是微俯着头，迎着迷蒙细雨在高一段低一段平平仄仄的石阶上前行。等我们终于到了山上，可以狠狠休息一下时，雨忽然间在我们的面前跳起了欢快地舞蹈，风势也更加大了，薄薄的塑料雨衣经不住风雨交加地鼓舞，猛劲儿地表现，我们每个人都是臃肿的体态，缓缓地逆风而行。可惜雨衣不是灰色的，否则我们各个都可以在层叠的群山中成为灰熊——那么笨重的样子。不过，这样的场景对我这样体态一直乏善可陈的人来说，是利大于弊的——与体态婀娜的美女的差距，在这一刻被拉得那么近。
　　到了山上的饭店，窗外依然是风也萧萧雨也潇潇，隔了一层玻璃，大厅里的空气也一样是潮乎乎的，阴凉粘在皮肤上，仿佛披上了一件冰丝的纱褛，沁凉入骨。好在，朋友们的好兴致给我带来了不绝如缕的温暖。
　　沉浸在欢乐的氛围里，我忽略了窗外的暮色正在渐渐加浓。等到我们走出餐厅的时候，夜已经恭侯在门外了。远远近近的灯光亮起来，面前的山路上到处是水痕，眨着眼睛，闪闪地逗人。我们在夹道的树木间前行，雨滴不时敲打着伞面，嘀嘀嗒嗒，是一群欢乐的精灵在舞蹈。
　　走进山顶的旅馆，一路向纵深处，感觉上好像走进了幽暗的山洞。本来想象的潮湿阴冷并没有在预期中出现，所以，躺在床上的我们很惊喜，盖上被子，雨的沁凉被隔在距离之外，睡了一晚的好觉。没有雨，没有月光，连个梦也没有。只是，在第二天早上，我们与黄山日出失之交臂，雨下了一天一夜，依然兴致盎然，日出被无处不在的重重雨雾遮挡在我们的视线之外，我们无缘一见了。
　　在雨中下山，黄山的雄奇险峻都躲在雨帘后边，温柔地沉静着。走在路上，我想，没有看到日出也是好的，留个悬而未决的梦给明天，让斜斜的雨丝在脑海中织成淡淡的记忆，把雨中的黄山，镌刻在脑海深处。这样的留影，或者可以更深刻。
　　中午时，我们回到了月亮湾，那黄山的小雨，把自己绾成云，停在最高最蓝的那一片天空，一路关照着我们。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我走出酒店，雨丝依旧闲闲地落着，心思也闲闲的，脚步更是闲闲的，漫无目地前行。酒店前边的路很宽阔，视野开阔，小镇自有它独有的宁静与祥和。向前走，看到两个朋友在雨幕中，我们一路闲话着，仍是随性而行。路边的垂柳长得枝叶繁茂，在这一刻，颇有种柳丝低垂，烟雨蒙蒙的淡然简约。在不远处，黛色的群山连绵起伏，暗影浮动，在浅灰色的天幕下，像波浪一样涌动。四周静寂，连市声人言也杳不可闻，只有我们的足音，在这条路上散漫地响着。还未近黄昏，我的心中却有一种走进暮色中的苍茫感。真想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哪儿，就停到哪儿，处处天涯处处家。
　　只是，悲哀的，我心中翻腾起的是郑愁予的那句诗：我答答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