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系列之四《筒子骨藕汤》

（四） 筒子骨藕汤

　　炉子上的火苗呼呼地舔着黎黑的罐子底，汤水咕噜咕噜地翻着花，吐着山核桃大的珠子，一下一下把当盖子用的搪瓷碟子顶得扑扑响。
　　“真香啊，李老太，煮汤啵？”路过的街坊都问，“是的是的，给我强子吃的，这伢最近瘦得吓人，要补补身体。”路过的人听了，摇摇头，不再言语。
　　我吸了下鼻子，用手背狠狠抹了抹眼角眯哆糊，老喽，不中用了，也好吃了，闻到这么香就想流口水。还是好人多啊，看到卖猪肉的摊档要收市了，才挨过去找个摊子上还有点把碎肉净骨头的搭话。抠抠索索地，从裤腰带里掏出一把毛币，数了数四元六角，递给那个姓罗的屠户娘子，问她能买几多是几多。屠户娘子瞅了瞅手掌心里的钱，笑了“老太，你这点钱能买么事呀？！”没得法，老脸真是没得地方搁啊，谋划了好久，给强子煨顿汤喝，哪个晓得，什么金融危机一来，捡的那些塑料瓶子都不值钱了，以前一角钱一只，现在卖三只才一角钱。罗娘子笑了笑，还是接了钱，从案子上拣起一根筒子骨，说“这根骨头有一斤多，给你剁了喔。”
　　一段骨头剁了五段，豆腐脑样的骨髓敲了出来，搭在筋骨肉丝上，看着就营养。还有六角，拿去买两节藕。现在百事都贵，一斤藕就要三块钱，我跟卖藕的老汉说，只要买点他丢了不要的藕稍子就行，那老汉手指着他削丢的一堆烂藕烂节说，不要钱随便我捡。真是好人哪，其实那堆藕节疤里还是有蛮多能吃的好藕，我拣了半袋子，拿回来洗一洗，刨一刨，把烂的剜掉，白花花的堆了满筲箕。从灶头里把这只煨汤的瓦罐子摸出来费了我好大功夫，好些时没用过了，拿丝瓜筋擦了又擦，才把里面那股陈年糠气洗掉。
　　煤烧红了，罐子坐到火上，人才安定了些。我拿把蒲扇慢慢招呼着炉膛里的火，慢慢等着罐子里的水咕咚咕咚唱起歌。小时候强子是个多乖的崽啊，他偎在我怀里，用胖胖的小手吊着我颈子，奶声奶气地问“奶奶，还要等多久才能吃呀？”“快了快了，我家强子属狗的，小狗爱啃骨头，汪……。”
　　唉，都怪我，看着这伢子可怜，四岁娘跟人跑了，他那个混帐爹老大不小的人，兜里揣把刀子成天到处瞎晃，把个工作晃丢了，厂里不景气第一批下岗的就是他。他跑厂长室里把刀子往桌子上扎，厂长叫几个保安把他赶出去，他顺手把刀子一挥，把保安大腿扎了个窟窿，判了十年。这些年，强子就跟着我，我这是造孽啊，带大了大的，又带小的，小的时候，怕他被人欺负，他个小，弱，胆小，听话，跟只猫儿打架都恨不得帮他。入了学头几年还好，到了五年级开始，被老师告同学告，告他偷钱，我个乖崽怎么会是偷钱的贼咧？我不信，撵着问他，他说没有，我就安心了。这孩子再坏也不会像他爹那样做那种丢人现眼的事！直到别人家孩子的父母赶到家里来，从他书包里搜出别人孩子的水彩笔，玩具车，还有钱……。我才晓得强子迷上了网吧，把别人家孩子的东西偷去卖，几十元的篮球他卖几元，卖了钱就去上网打游戏。
　　这个不争气的崽啊，我也打，打了两下他不哭，我倒哭了。哭这可怜的没爹没娘的伢，哭该死的大儿，哭他早早撒手去了耍清福的老头子。哭得没了声气，这孩子还是改不了悔。我跟着老师到网吧里去找了几多回，找到最后老师不耐烦了，说这孩子算是废掉了，成绩一落千丈，成天旷课逃课，到了课堂就是睡觉。我也求网吧老板，做做好事，莫收这些学生伢钱了，那些老板说没要他们进来，是他们自己要来的。
　　这又两天没去学校没回家了。总要回来的，是只狗也恋着窝，何况这大个人呢？饿了总要回来的。
　　哧啦啦，搪瓷盖子掉到地上的声音唬醒了我。一个人影站在炉子跟前拿着碗舀汤。“强子，几时回来的？”强子唔了一声，舀了汤就端到里屋桌子上喝了起来，“强子，王老师昨天来说了，你再旷课学校就要劝你退学了，你这么点大，不读书么样好哟？”强子不吭声，呼噜呼噜地把汤喝得山响，“强子，你莫像你那不争气的老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啪，一根骨头扔向我，砸在我脚边地上，“还没啃干净哩，这上头还有肉……。”

2009-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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