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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株庄稼
武志强 一个春日，和风煦暖，阳光明媚，我跟着年过七旬的父亲来到一片庄稼地边，土地已一改冬日的萧条，显得生机盎然，新绿的玉米苗在春风中摇曳，长势喜人。父亲说：“这是咱家的地。”严格说，这是父母的地，有四亩，我们在外面，地就没有了，二十年前父亲承包了这片责任田，这土地已经洒下父亲二十年的汗水和心血，父亲以汗水和心血喂养它，它则回报父亲以粮食和蔬菜，一年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一场春雨过后，眼前的玉米苗有一拃长，它们似在向父亲招手致意。我看到了父亲眼神里的喜悦。那或许就是历尽沧桑后对土地的慈祥。在我眼里，父亲就是一株庄稼，田野里与无数庄稼站在一起，只是现在这株庄稼苍老了，隐约的土地深处传来一声叹息。就像一株庄稼在季节中因为果实而弯下了腰，父亲历尽一生风雨结出的果实是什么呢？是我们四个已经成年的子女吗？只是我们长大了，而父亲衰老了。时间的辩证法在这里写出了人世的残酷。
在田野在父亲身边，我内心里有着遥远般的宁静，这宁静来自乡村生活对我幼小心灵的浸润，来自庄稼，来自田野的风，来自那些春草冬雪，来自那些夏雨秋叶，还来自成长中一些说不清楚的别的更多的东西。
年年春风，今又春风，这片土地上青苗依旧，在春风中欢喜着人。庄稼是一茬顶一茬，人也是，一茬顶一茬，但人又不是庄稼，庄稼年年有，人走了就再也没有了，民间有灵魂转世之说，但从未有过确证和兑现，是不可信的。但是我在那一刻相信，我在田野里看到无数亡者的灵魂，他们的身影闪跃在庄稼间。他们并没有远行，还在，还活着，就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呼吸着。望着眼前大片田野的新绿，我想，有一天父亲也会走的，这株老庄稼也会倒下的，我们将为父亲庄严而隆重地送行，父亲将在土地里安眠，像无数先行的农人那样，长眠在这里。“种地人离不开地。”此时父亲轻轻在我耳边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或许在父亲看来，土地是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春天的田野上，阳关眯缝着父亲的眼睛，新生的杨树叶正在他头顶摇响，父亲望向远处。这是又一年的春天了，是一年中少有的美妙的会让人有几分沉醉的时光。在父亲弯驼的腰和苍老多皱的容颜上，我看到时光之水流逝的痕迹，那是浮雕般的镂刻，就像季节的风雨雕刻着一株庄稼。我蹲下身，抚摸一株玉米苗，我嗅到了那新绿庄稼的气息，我甚至听到了它喜悦的歌唱。从父亲那里我听到了什么呢？是一声叹息？抑或是种了一辈子田地的老农的灵魂呓语？我读懂父亲了吗？我说不清楚。一刹那间，我突然有了想握住父亲手的冲动，但又仅是冲动而已，我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我看着父亲，欲语又止。我想，这会让父亲觉得轻佻和不自然。我是有多少年没有握过父亲的手了，似乎从来就没有，这双老农的手，其中该有多少沧桑。只是现在我感觉到父亲的陌生，我并没能读懂我的父亲，难道能说我已经读懂了一株庄稼吗？从小父亲的严肃就使我畏惧，只是近年来他因衰老而变得随和了些。夜里睡在父亲身边，听他打着很响的呼噜，我就想那是一株老庄稼在打呼噜，它累了，需要这样才能解乏，才能入眠。
眼前这片无言的庄稼吸引着我，而父亲的魅力或许正在他的沉默里。不是说我有多热爱这些庄稼，而是我是吃着这些庄稼的粮食长大的，是父母的心血和汗水养育了我，我不能忘记那些红的高粮、黄的玉米，更不能忘记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们要时时记得报答。父亲沉默地弯着腰向前走去，我跟在后面。父亲的身影闪动在禾苗间，我看见父亲俯身扶起一株倒伏的禾苗，小心为它培土，这一刻令我心热泪下。
春风中的禾苗与父亲的身影那是一幅永恒的定格，使我永难忘怀。
武志强 2008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