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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表 情

2021-12-29叙事散文火焰山
表 情文/提云积我感到紧张的时候,手心里已经冒出了丝丝的冷汗。当两束强光全部射向我的那一刻,我很自然地就想到了玻璃,这些强光会不会穿透我的身体,把我的身后也一起照亮。我不自觉地转回头去,身后是两个已经淡化的背影,背影投放到一个木格的大圆门上……
              
      表 情

               文/提云积
  我感到紧张的时候,手心里已经冒出了丝丝的冷汗。当两束强光全部射向我的那一刻,我很自然地就想到了玻璃,这些强光会不会穿透我的身体,把我的身后也一起照亮。   我不自觉地转回头去,身后是两个已经淡化的背影,背影投放到一个木格的大圆门上,大圆门的后面是一池的荷花,都在故作真实地开着,池塘边上有一株柳树,或者是其它的什么树,我看不清它们长了什么样的叶子,它们所处的空间是虚拟的,和真实的我隔了太远的距离,树的后面是一个白塔,白塔的上方,天在很夸张地蓝着,有几只小鸟在云朵的下方展翅飞翔。我知道这是照相馆里的背景,现在,它们全都被我的背影遮掩住,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表情。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聚光灯,它们分别站立在我的左右前方,很张扬地散发着耀眼的白光。那个脸上长满疙瘩的男人不知道咕哝一句什么话,又走了过来,把我的头稍稍向左偏一点,使我能正视前方,我就看到了那个黑匣子,黑匣子站在屋子的中间位置,有三条腿支撑它,黑匣子上罩着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布,我猜应该是黑色的,灯光照的我眼睛根本看不清。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时,却看到那个男人躲到了黑匣子的后面,然后把头伸进了罩着黑匣子的布里面。我就想象着,他是如何把照片从那里面给我变出来。   我曾经看到过走村穿乡耍戏法的,他们也有一块黑黑的大方布,和我今天看到的罩住黑匣子的几乎一样,他们把大方布里里外外的向我们展示过后,随手就搭在一边的肩膀上,然后另一只手向空中很自然地划了一个弧度,马上抓紧,好像抓住了一些东西,便极快地投向黑布里面,一个转身后,就从布里拿出一些我想象不到的东西,一只透明的玻璃大水缸,里面游动着一些很好看的带颜色的鱼,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就是金鱼,还有几只鸽子,它们飞到了人群里,引起一片惊呼,但它们并不飞走,我把眼睛瞪到了近似于两只鸽子的眼睛一样圆,也没有看清楚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我对这些突然出现的东西产生了疑惑。   很显然,今天我对藏到黑布里的男人同样充满了疑惑,他和变戏法的人不同,变戏法的人是把手伸到黑布里向外拿东西,他却先把自己藏起来,不知道他会变出什么戏法来,我只是困惑的看着他在我面前做的一切,聚光灯发出的光白森森的,照的我的眼睛昏黑,脸上也是热辣辣的。一会儿,那个满脸疙瘩的男人从黑布里出来,手里握着一个东西,有一条粗长的线连接着黑匣子,我听到了咔嚓声,好了,起来吧,那个满脸疙瘩的男人说。我没有动,我想看他变了怎样的戏法出来。满脸疙瘩的男人好像不满我不听他的话,已经变得不耐烦了,快起来,下一个。我迟迟疑疑地站起来,走向那个男人,照片哪?那个男人愣怔了一下,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却是爆发出一阵笑声,他脸上的疙瘩因为兴奋都凝聚到了一起,就像是一根秫秸根子一样的毛张起来。   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笑的,我等着面前的男人停住笑后,又问了一句,照片哪?照片得七天后来取。那个男人或许也感觉这并没有什么可笑的,也就不再继续笑,走到黑匣子前面去整理已经坐在那里的另一个人。那个人的神情此时在男人的调整下,嘴角很夸张地向两边耳朵靠拢,一口的黄牙很自得地笑着,我看到了他的牙缝里好像是有一丝绿色的东西,应该是葱叶,或者是韭菜叶,再或者是其他的一些植物的叶子,我很后悔,我怎么没有笑,我笑的应该比他好看的多。   这是我第一次跟着姐姐去镇上的照相馆照相,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走进照相馆,那年我还不满七岁,是一九七五年的夏天。七天后,我又跟着姐姐去了镇上的照相馆,那个脸上长满疙瘩的男人在一个纸盒子里找到了我们的照片,姐姐交给我时,我有点迫不及待了。相片里的我,眉头微皱,好像在审视着我自己一般,瞳孔里有两个小白点,应该是聚光灯射出的灯光,它把我看到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空白。当时我看到的那个大圆门,还有大圆门里的背景,在相片里没有任何的痕迹,背后是一片的空白,原来我真的是变成了一个透明体。   其时,我已经在村子的育红班上学,村子里出两个女青年照顾我们一帮孩子,她们的工作也不复杂,就是把几个小孩子玩的过家家游戏变成了一大帮子孩子一起玩。我被领到育红班去的时候,是因为那两个女青年中的一个是我家的邻居,我称她为二姐,可是在育红班里她不让我这么叫她,让我叫她老师,我总是忘记她的嘱咐,老师、二姐的胡乱叫一气,同学们就笑我傻,说我是一个傻孩子,他们的笑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但这并不能妨碍我和他们一起笑,他们就越发笑的厉害,我也跟着大笑,然后跳着脚的笑,他们跟着我一起跳着笑。老师就喊不要笑了,让我们站好队,从里面开始挑人,挑出来的人重新站一排,我也在挑中之列。其他没有挑到的解散。老师给我们重新排了位置,然后就给我们讲要排演节目,去大队里给全村的人表演。我扮演了一个老头,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男一号,现在还记得几句歌词,老头老婆今年六十六,走起路来雄赳赳,支援农业做贡献。。。。。。等等,那些歌词有多红就有多红,要多专就有多专,扮演老婆的是一个叫娟的女孩子,因为我们的演出,包括一些大人见了我们两个都喊,老头老婆来了。但娟最终嫁的不是我,而是我们村子里另外的一个后生。   平时排练我们是不化妆的,化妆品很贵,谁家也不会因为小孩子的游戏去破费。那晚要召开全队社员会,大队让我们去表演节目,那就必须要化妆的。母亲就把秫秸剥去外皮,用瓤子去灶间在锅底门脸上沾了烟灰给我描了眉毛,画了胡子,然后再用红纸沾了唾沫在我的脸上狠劲地蹭,我想我的脸应该是很红得了,照过镜子,脸还真的是红彤彤的,不知道是红纸的功劳,还是因为摩擦过后的原因,那晚我的脸一直热乎乎的。再后来,但凡是有演出的机会,二姐都是用母亲的方法把一帮小孩子描的花花绿绿的,却都感觉很是风光。   一个土台子,一直在大队部的院子里,是用黄土夯起来的,四角栽了四根木柱,上端用四根木柱连在一起,现在我很自然地就把它想象成是一个硕大的镜框,里面镶满了我们村子过去的一些黑白照片,这些照片或笑或哭,或怒或骂。那天晚上,在那个土台子上面,我们开始了在村子里的第一次演出,也在那个镜框里添加了一些黑白照片,或许,正是这一次演出,村子记住了我们的名字,一群孩子的名字,也预示着我们在这村子里真正意义上的生活开始了。   土台子的前门帘子上悬挂了一幅很宽很长的红布,上面好像还有字的,但我不认识那是什么字。这个土台子我并不陌生,村子里书记曾经在上面跳着脚骂过人,是全村的人。书记长着一张白净的脸,只是透着一种杀气,整天阴沉沉的,像是全村的每一个人都是阶级斗争的对象,他要考虑的是如何抓好农业生产,如何搞好斗私批修。他骂人时,两道不很浓的眉毛都会竖起来,那时我就想,他应该让锅底灰描一下,那样或许会好看一些。台子下是村里的群众,一张张的脸上刻满了愧色,好像书记跳脚骂人是他们的过错,他们把书记看作了神明一样地,那些愧色被黄菜的颜色描出了病态,我们一帮孩子不敢闹,也知道这种时候是不能添乱的。   两盏汽灯从当脸的横梁上吊了下来,刚好能看到我们一帮孩子的脸,在我们演出之前,村子的书记先在台上带领大家背毛主席语录,接下来就是喊口号,喊的震天响。然后才轮到表演节目。我们用尽吃奶的力气在台子上又蹦又跳,又扭又唱,大人们在下面又笑又乐,又叫又喊。在我表演完一个节目,退到后面歇息时,我就抬起了头,好象不是专门抬起头的,一个夜晚的天空会有什么好看的,但我还是抬起了头,或许是因为太高兴,笑得时候把头很自然的就仰了起来,我看到了天上的星星,星星们闪着清瘦的光,但我那时把它们看成了一张张的笑脸,和我的笑脸一样,要多甜就有多甜,就像是我装了一肚子的地瓜,不时地有饱嗝泛上来,夹杂着一些甜味儿,却感觉胸前火烧火燎般地甜。   因为那晚的表演很成功,后来村里给我们育红班分派了新的任务,去村口扭秧歌。村子里在村口扎了一个常青门,是用松树枝子扎起来的,在村里的群众上工,或者是收工时,我们就去常青门扭上一段时间。和我们一起去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比我们还要积极,在我早晨去育红班上学时,就会看到他已经在村口了。他的出现对于我们一帮孩子来说就是一段笑料。他有一个不是名字的名字,痴有增,有增是他的本名,然而前面加了一个痴字,便会让人联想到这个人的智商出了重大的问题。   他一直穿着一双解放鞋,鞋子已经没有了后跟,也没有鞋带,说是穿着鞋,还不如说是拖着鞋形象一些。脚后跟已经看不出皮肤的颜色,他就拖着这双解放鞋走路,远远地就会听到拖沓拖沓的声音,裤子是补丁摞补丁,或许裤子本来就是用碎布拼凑起来的,一件上装竟然是四个兜的中山装,但也是补丁当家。他的容貌我一直不敢描写,因为他的存在,村子里谁家的孩子哭闹就会把他搬出来,孩子马上可以大气也不敢出。幸亏是我们白天看到他,也就没有了心里的恐惧。他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会围着他叫,痴有增,痴有增。骂急了他,就会把他的粪筐子扔向我们,我们发一声喊四处逃窜。   我们在村口扭秧歌的时候,他也加入进来,但他更多的是把村口看做自己专有的一个舞台,每天都去,风雨无阻。去的时候,必定是用铁锨撅着一个粪筐,但粪筐里什么也没有。他去了必定要唱,必定要吆喝,有时候也会扭上一段秧歌。他唱的歌我也会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吃得好穿的好┄┄我们就跟在后面叫,你唱错啦,你唱错啦,痴有增根本就不理会我们的好心提醒,反而还会把吃的好穿得好再高声的嘶喊上几遍。有时候也会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尔嗨呀┄然而他在唱到呼尔嗨呀时,就会加上大段的说白,是拼尽了全力喊出来的,声音已经严重的走调,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喊了什么,像是现代京剧里面人物的一些说辞,现在知道应该是毛主席语录之类的。你们或许已经知道这是一个疯子,但他又不像是真的疯。他说的话很上纲上线,也知道集体的东西不能拿回家,在我们放学集体去村口扭秧歌时,他就像我们村子的书记一样对我们喊话,要爱护集体的东西,颗粒归公。但我们却看到他经常背的粪篓子里装着几棒玉米,或者是一些麦子拿回家,很多人都看到,但没有人说他,也没有人把他拦住,将他拿的粮食拦下来送到生产队归公。   “痴有增”向家拿东西没有人管,但其他人就不行,村子里有人偷了生产队的铁耙子拿去卖,在集市上被人捉住给送回了村里,村里就在我们表演节目的土台子召开了批斗会,我还记得人们用绳子穿在了铁耙子的眼上,吊在他的脖子上,一块木制的牌子挂在胸前,上面写了几句话,非常的押韵,我至今还记得的,“我叫XX能,偷耙第一名;我叫XX阔,偷耙第一个(guo)”.能是他的大名,阔是他的小名,就差把他家的祖宗几代给一起写上去,一个白纸糊的高帽子戴在头上,脸上被黑墨汁描过,是没有章法的乱描,像是一个小丑,更像是一个传说里的白无常鬼。群众们选出代表上去批他,台子下的群众满脸洋溢着笑,那些笑非常的灿烂,和看我们表演节目时候的笑是一样,但我分明感觉到他们的笑里,还隐含着一些莫名的物质,这些物质就像是一些添加剂,会激发出人们隐藏在内心深处更加强烈的兴奋点。台子上批斗的人不时地振臂高呼,台子下的人也跟着振臂高呼,一个个的臂膀用力地向天空挥出,挥舞出去的风能把天空里的流云击碎一般,高呼完后就是嘻嘻哈哈地大笑一番,批斗会的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严肃,或者是剑拔弩张。这样的场景无疑是很好笑的,我就会想到我们一帮小孩子玩的过家家游戏,只不过这是大人们的游戏。   我现在知道痴有增并不痴,他只是得了一种叫做歇斯底里症的病,这种病并不影响他的智商,他的思维还是很健全的,他所表现出来的一些表象的东西,或者是表情,迷惑了很多的人,让人们对他的精神本质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后来我一直在想,曾经的那个社会阶段是不是也得了这样一种病症——歇斯底里症,所以才有了人们那样的表情,或者是这个社会阶段的表情。但我更愿意相信,那时大多数人们的心智还是健全的。   后来戏台子拆除了,我把它看作是一个镜框的消失,或者是一个时代的消失,但这并不能阻止那些充盈在村子里的影像不断地上演。就像是一段胶片,胶片上拍摄了不同的镜像,在岁月的显影液里冲洗过后,就会描绘出不同的表情,而这些胶片隐隐地含着岁月的光,用一种超然沉静的表情看着在世间游走的我们,不动声色。

[ 本帖最后由 杜永生 于 2008-11-24 14: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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